徐冽后半夜才从苏好那边离开, 已经进不去学校,到施嘉彦在附近租的学区房借住了一晚。
施嘉彦周末回市中心跟爸妈住,这边的房子空置无人。徐冽一早因为生物钟自然醒后, 难得没强迫自己迅速清醒,放任自己睡了个回笼觉。
这是家里出事近半年以来, 他的第一次松懈。
或许是昨晚酣畅淋漓的一场架, 让他在长久的压抑里偶然间找到了一个缺口。
在那个缺口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无所谓暴露自己的阴暗和恶劣,能够短暂地忘记昨天, 也不用去管明天。
回到学校后, 徐冽去了教室自习, 直到下午两点接到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苏好。
昨晚苏好拿他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他在她房间顺手把这个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徐冽看了几秒钟来电显示,接通电话。
那头传来一个试探的女声:“徐——冽——?”
不是苏好,是许芝礼的声音。
他默了默才应:“是。”
“啊, 那什么,你女朋友太单纯了,手机密码就是纹身日期, 我试了一次就成功了。”许芝礼解释。
“有事?”
“我跟她约了三点在南图边上的星巴克还手机,但我这边临时有事过不去了, 刚才用她手机打她家里电话,她家阿姨说她出门了,所以我联系不上她。你看你有没有空帮她取趟手机送去南图?没空我再联系陈星风。”
徐冽看了一眼教室后面的挂钟:“你在哪?”
苏好三点准时到星巴克, 里面零零散散坐了一些顾客。
转了一圈不见许芝礼,她点了两杯拿铁,找了个显眼的桌位坐下。
苏好边喝手里的拿铁,边盯着店门,到三点一刻眼睛都发酸了,刚想在心里骂许芝礼一顿,那扇玻璃门一晃,穿着白衬衫和深蓝校裤的徐冽推门走了进来。
他站在门边左右四顾几眼,看起来好像在找人。
苏好一愣。
昨天前脚网吧后脚酒吧,今天又是星巴克,这个人好浪啊!
而且为什么她老能捉到他在浪。
那她倒要看看,他今天又准备跟哪个妹子约会!
苏好打量起店里几个单身美少女,还没找到目标人物,徐冽一转头看到了她,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嗯?他为什么走得这么自然这么笃定这么有底气?脸上丝毫没有“原来你也在这里”的意外和心虚?
徐冽走到桌前,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解掉衬衫第一颗纽扣,说话之前先沉出一口气,缓缓调整呼吸。
他在喘气。跟一般五大三粗的男孩子不一样,他在礼貌地克制自己的喘息。
但苏好看出来了,他的鬓角微微汗湿,可能刚刚经历了一场长跑。
一打三都不带喘的人,得跑成什么样才说不上话。
徐冽从口袋拿出一个手机,推了过去。
苏好低头一看。
是她的手机。
苏好奇怪地眨眨眼:“我手机怎么到你这儿了?”
徐冽恢复了平静:“许芝礼临时有事,拿你手机打了我电话。”
所以他就是专程来找她的。
那她这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哦。”她看看他额角细密的汗,“你从哪过来?”
“西街。”
西街是条破旧的老街,离这儿倒不太远,但那一带没设共享单车的点,也很难打到车,等公交又看运气。
他不会是等不到车,直接跑了两公里吧?
苏好摸摸鼻子,把原本给许芝礼准备的那杯拿铁递给他:“那这个给你。”
徐冽接过喝了一口。
对面苏好解锁手机,刚打算检查电话和消息,忽然“咦”了一声:“她为什么会知道我手机的解锁密码?”问完想起许芝礼见过她脚踝上边那朵纹身,苏好自顾自出起神来,“她怎么还记得我那些事……”
“怎么?”徐冽眯了下眼。
苏好抬头看他。
她原本没打算跟谁提起自己和许芝礼的事。
可是当徐冽问出这句“怎么”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如果有一天,她会跟某个人讲起这个小秘密,这个人可能真的会是徐冽。
或许是跟身边朋友油腔滑调惯了,大家熟悉过头,有些话反而不知道怎么讲。
也或许是徐冽刚好见证了她最近和许芝礼的三次交集,她觉得只要他不傻,就该看出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差。
苏好托起腮来,转着咖啡杯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跟许芝礼以前关系还挺好。”
徐冽搁下杯子,双手交握,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苏好慢慢地说:“高二刚分班,我俩被老班安排成了同桌。你也知道老班特别喜欢搞性格互补那套。许芝礼当时非常安静,每天光念书不交朋友,也不参加集体活动,大家都以为她是只爱学习的书呆子,但我觉得可能不是这样……”
有一次,苏好意外捡到了许芝礼的草稿本,看到那上面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不能称之为画的涂鸦。
涂鸦本身没什么,可当苏好一张又一张翻过那些纸时,忽然联想到了姐姐。
苏妍割腕自杀时,在浴室留下的最后那幅画,也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
那些奇形怪状的旋涡,那些分辨不清面目的扭曲五官,就像一个人藏在平静表象下疯狂而压抑的内心。
虽然不一定是那样,从那以后,苏好还是对这个原本不在意的同桌多了些不自觉的关注。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态。
也许是移情?
许芝礼当然不是苏妍。但如果许芝礼有跟苏妍一样的遭遇,苏好很想试着帮她一把。
苏好没跟徐冽详细解释这些,简单地说:“我怀疑她可能有抑郁倾向。”
徐冽扬了下眉,有点意外苏好早就猜到了这件事。
“我就想那每天埋头读书岂不是越来越抑郁,所以带她翘课出去玩了几次。她发现了新大陆,找着乐子,开朗不少,慢慢跟我关系就铁了起来。”苏好耸耸肩,“只不过后来她野过了头,成天跟武校的人混在一块。”
“我这人嘛,就讲义气咯,”苏好像在故作轻松,“毕竟当初是我带她误入歧途,她不来上课,我就去抓过她几回。”
“但她铁了心不想再读书,九头牛拉不回来,还觉得我多管闲事,跟我绝交了。等她休学,她爸妈也来跟我闹,说我把她害成这样。”苏好“啧”了一声,“也是吧,她说割腕不是为了自杀,我不太信,如果继续留在学校读书,她可能不一定走到这步,看起来好像是我害了她。”
徐冽摇头:“没有。”
苏好挑了下眉:“嗯?”
“昨晚她说,”徐冽想了想,“她在找刺激。”
“是啊,”苏好点点头,“要不是找刺激,谁想不开去绿林天扬啊。”
“刚才我去西街取手机,她精神状态还行。”
“所以?”
“所以这就是她的生存方式。”
苏好皱了皱眉:“生存方式?”
答应过许芝礼保密的事,徐冽没打算食言,所以他换了一种假设性说法:“如果她确实有抑郁倾向,找刺激就是她活着的办法。”
苏好目光微微一闪。
“所以你不是害她,”徐冽的语气非常冷静,可正因为客观冷静,听上去莫名有种信服力,“你帮她找了条活路,也许治标不治本,有天她还是会放弃,但如果不是你,她会放弃得更早。”
“哦,是吗?”苏好不知怎么鼻子一酸,撇开头去,看着窗外摁了摁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