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偃幽幽睁开眼, 刚才一直闭眼修行,然而在许从一登上马车的那一刻, 就已经知道来的人是他。他同样看着许从一, 马车内部原本空间都不大,虽然许从一选了最远的位置,其次仍旧隔得很近, 属于九尾狐妖独特惑人的气息,就这么在这个逼兀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到无数倍。
加之他袖口里的确还放着狐妖的红裳,突然间那件红裳好似带着一种未明的热度,这种热度直蹿他皮肤,带来一种异样的灼热感。
“在我这里。”乜偃吐字冷冷淡淡, 心弦被莫名的力量给波动了一下,不过外在表现, 一张俊美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然。
许从一嘴角微微一抿, 随后无声笑了笑。
这笑容裹挟着浓烈化不开的悲伤,甚至于这种悲伤一并感染到坐他对面的乜偃。
乜偃看着荡漾在许从一眼底的悲哀,眸光几不可查闪烁了一下,他手指随即收紧, 握着掌中的漆黑佛珠。将那些不该有的莫名情绪给压回体内。
“一会能还给我吗?”许从一微笑着,语气很诚恳。
乜偃眉头微拧:“你逃不了。”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许从一移开视线, 转而望向被风吹得掀开一点缝隙的车窗,街道外陌生的景色快速晃过,“想必你也很清楚, 才会拿走我衣裳。没有它。我和普通人类一样,一旦被挖了心,就是死路一条。你把衣裳还我,那样一来,我死了还能复生。”
“说我贪生怕死也好,怎么样都行,我真的不想就这么冤死。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复仇,我自己的力量我很清楚,我没有别的太多要求,就是只想和乜笙在一块,过安稳的生活。我们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反而是你们,在不断的伤害我们。”
“你没把乜笙带着,将她放在哪里去了?她安全吗?”许从一满心期待地望向乜偃,至于刚才的责问,仅仅是责问而已,没想得到乜偃的任何回答。
乜偃注视着许从一明亮的眼眸,点头道:“我将乜笙放在一处寺庙中,下了结界,不会有人发现打扰她。”
“这样啊,那就好。”许从一脸上绽开的笑,全然发自内心,如清晨第一缕从青穹投射下来的阳光,似寒冬腊月纷飞的美丽雪花,也像雨后天晴五光十色的绚丽彩虹,毫无端由的,就直击心田。
乜偃逃避什么似得撤开视线,在心中默念一声佛语。
太子府离皇宫有段不短的距离,马车速度虽快,到皇宫还是近半个多时辰。
门口有侍卫把守,在马车还没走近时,光是看华贵的车撵就立刻知道来的是太子摇光,侍卫手臂往身后一挥,到了声“开城门”,门往里开。
等马车缓慢驶上来,侍卫三步并作两步走,快步走到车撵旁,躬了上半身,恭敬道:“太子殿下。”
车帘被一只手臂撩开,太子摇光高高在上地俯瞰垂低着头的侍卫,命令道:“隔壁那辆车不用检查。”
侍卫面上依旧恭敬,不见情绪变化,只沉声回:“是,放行。”侍卫转身对其他侍卫道。
太子车撵行在前面,一辆外观较为普通的紧随其后,侍卫垂着头,余光看到太子车撵行进到宫门里,这才慢慢直起身,当即目光定格后方那辆马车上。心下略有好奇,里面会坐着什么人。
马车进了宫门后,速度随即放缓下来,之后又经过数道门防,但许从一所在的马车,都无一人前去检查。
直到后面,马车停在一处巍峨庞大的宫门外。
宫门外长身直立着数名穿畏甲手执铁剑的士兵,士兵见到马车,就扬起铁剑,示意来人下车。
道士先一步下车,随后才是太子。
士兵见到太子,态度上依旧是不卑不亢。声音铿锵有力:“太子殿下。”
“陛下他昨夜几时睡的?”太子目光扫了士兵一眼,淡着眸色问道。
“回殿下,丑时。”
“那现在醒了吗?”
“刚醒。”
“嗯。”太子头微点,侧身往宫殿内走。
另一辆马车里的许从一和乜偃相继下车,刚走了两步,被士兵拦下,士兵唤身后的其他人前来搜两人身。
乜偃就那么站着,面容冷峻纯粹,看外形就知道佛门中人,一身的正气凛然,令检查的士兵都在他庄严的气势中,不由地不大敢亵渎他,检查很快就完成。
而许从一那里,因着自身狐妖体质的关系,哪怕没有要蛊惑谁的想法,靠近他身的士兵,还在被他散发出来的狐媚气息引诱,原本的检查,慢慢开始有点变质。士兵搜身的行为开始有暧昧的迹象,许从一咬着唇,眼底浮出一抹受辱的神色来。旁边乜偃视线始终都注意着许从一,看士兵动作越来越不规范,心下忽的起了点怒意,尚且不知道这怒意因和而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住了士兵的手。
士兵里面就发出痛苦的呻吟,乜偃拽着那人手腕,嗓音蓦地就寒了数分:“够了,他不是你能碰的。”
士兵手骨几乎要被捏碎,他连声哎哟痛喊。
乜偃一把甩开士兵手臂,走到许从一身边,从自己袖口中拿出一件火红的长袍。
许从一侧目,看着忽然出现的衣裳,抬起眼,去看乜偃,和尚冷沉着脸,但若仔细去看,能看到他眼底的一些未及完全消散开的怒意。
伸手拿过衣裳,穿在身上。
前方太子正抬脚跨过门槛,听闻后面的的声音,动作停了停,他转过头,于是视野中映入一片火红,红得似鲜血,一瞬间就令太子心脏猛的一悸,随后他看向许从一的视线,就多了一种特殊的深意了。
始终都跟在太子身边的道士意外地眼尖,可以说是第一时间,就看出了太子神情间的变化,心下当即又有了一个计谋。
等一会寻个好的时机,告知给太子。
太子带来的其余护卫都等候在殿门外,就太子他们三人一妖往殿里走。
穿过前面的空旷院落,直行向正中间的房屋。
不多时,就来到一个卧房外。周遭沉静安宁,只依稀间听闻一些鸟鸣声。太子步上台阶,两手抓着门把,将门缓慢而坚定地退开。
屋里和外面一样,死寂无声,但若仔细去听,能听到一丝微弱、时断时续的喘息声。
屋里一张明黄色的雕花大床,这会上面半躺着一个穿着白色亵衣的人。
男子年龄在五十岁上下,面色煞白,嘴唇泛着乌青色,眼底浓浓的黑色眼袋,在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只当是服侍的宫人,半垂的眼帘没有掀动。
到后面听到脚步声好像不只一个,而是多个时,他眼帘颤了颤,徐徐往上掀开。
最先看到的是走在前方的太子摇光,视线慢慢移动,看到另外三张陌生面孔,从衣着上一眼就辨得清,一个是道门中人,一个是佛门中人。
还有最后一个,一身血红色的外裳,容貌泯然众人,但那双眼睛,似勾魂摄魄,令人见之,竟是有一中古怪的冲动,想沉溺在里面去。
“父皇。”摇光站在床榻边,低低喊了一声。
病重的皇帝手肘撑着床,将自己身体往上挪了一点,摇光看他动作,忙走过去,帮扶了一把。
“咳咳。”皇帝拿锦怕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且无力,“不是昨天才来过,怎么今天又来了?交给你的奏折都处理完了?”
太子摇头:“没有。”
皇帝听太子的语气,没一点自责,眸色一寒,就厉声道:“不处理正事,天天做这种小儿姿态,你让朕怎么放心,将来把这个国家交到你手上?”
被一通指责,太子沉声回:“父皇,我只想尽快治好您的病。”
“所以,你这是准备弃黎明大众于不顾了?”
“不是。”
“那是什么?”
太子视线一转,转到道士身上。
道士领会他的意思,往前行走几步。
“陛下,太子殿下给您找到了治病用的良药,服了它您的病很快就能好。”道士微躬着背,恭敬地说道。
皇帝往道士身上看,看不出他手里拿了什么东西,就是在去看后方那两人,也没瞧到任何。
“朕身体什么状况,朕很清楚,不用再去做这些无用功,过花费些时间和精力,好好学着怎么处理国家大事才是正理。”皇帝这话是对着太子说的。
太子从床榻上起身离开,他定眸看着半靠着床头的父皇。
“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这次依旧不成功的话,我就听父皇所言,不再一心多用。”
他出口的话,仿佛发誓一般。
太子什么性格,作为父亲的自然是一清二楚,皇帝点点头:“嗯,记住今天的话。”
“这次又寻了什么药来?”皇帝随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