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在快要接近尾声时,忽的戛然而止。
滕芸忙拿过手机,想继续听,意外的,手一滑,手机啪一声,砸在地板上。滕芸愣了愣,弯腰去捡手机,抓到机身后,眼蓦的一寒,振臂一挥,又是咚的一声,手机撞上硬实的墙壁,顿时四分五裂。
一掌摊开,捂住脸颊,没一会,有透明的液体从滕芸指缝中滑落出来,无声无息落下。
黑暗逐渐蔓延,当拿开手时,滕芸脸上虽还有泪,眼底是一片狠绝。目光游弋间,落在刚才拿上来的箱子。她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开始将箱子一点点打开。
当听到门外有一道脚步声时,滕芸站直身,她轻声走到门后,略侧过头,耳朵仔细听着。
脚步声一直往里,到某个房间门口停下,再后来是细小微弱的开门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关门声。
滑开手机开锁键,滕芸看了下时间,十点过,差四分钟到十一点。
转头回去,从箱子里拿出放置在里面装有浓稠液体的瓶子,滕芸在屋里晃了一圈,没找到打火机,楼下应该有,她拉开门下楼,在茶几上找到一只打火机。
上楼后,滕芸走到她爸滕时越进去的那间屋子外,她抬起手,握住门把。
她知道,只要轻轻往右边一拧,门就会自然打开,她就能看到里面的人,滕芸视线停在自己手上,她做了个虚拟的拧转动作,最后的最后,指骨曲着,将金属门把都给捂热了,还是没有开门。
大约过了有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门里传来一些异样的声音,压抑着,喘息着,那道声音随着时间的慢慢行进,偶尔尾音会发颤,好似被谁扼住了喉咙般,有时候也变得暧昧不堪,像是在做着某种不可言喻的行为。
滕芸嘴巴张开,咬了下下嘴唇,握着门把的手,在细细微微发着抖,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没有直接推门而入。
在门外站了半夜,直到屋里的声音停歇,什么都不再有时,滕芸菗回手,长时间没有动过,血液不流通,指骨发麻又发硬,用另一手揉搓着指头,她返身回屋,躺进被窝里。
屋里灯未关,一直开着,滕芸就那么眼睛发直地盯着顶上的天花板,到天刚破晓,她惊地从床上坐起来,几乎是用跑的,奔出房间。
跑到楼梯口,见滕时越在玄关处换鞋,男人十分敏锐,朝向高处抬眸,凌冽眸光刺得滕芸心下就是一紧,某一瞬间,让她有种所有隐秘的事都无所遁形,被滕时越给全部看透了一般。
好在男人只是看了滕芸几秒钟时间,开门,快步离开了。
滕芸心脏砰砰砰跳动,她掌心摁着左胸,努力让紧张的情绪缓和下去。
到屋里拿了打火机和汽油,滕芸面孔中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唇角边的笑也疯狂到可怕瘆人,她一步步朝着许从一所在的房屋走。
这一次,没有犹豫和停顿,拧开门把,滕芸走进去。
屋里弥漫着一种未及完全消散的猩檀味,呼吸一下,鼻腔中满满的气味。
滕芸脸上的笑陡然凝固,她转目看着床上侧身躺着的人,青年半边脸颊陷入到枕头里,头发微微凌乱,嘴唇血染了一般艳红。估计昨晚被欺负得狠了,这会还没醒。
走近到床头,她半身弯下去,俯视许从一,这是她没有见过的样子,脸还是那张脸,眼尾带着点情裕的红,熟透了一般,被人采摘过了。青年在另一个男人身下,而不是和她在一起,他成为接受方,接纳着另一个人。滕芸指腹触到许从一嘴唇,往下微微摁了下,睡梦中的许从一眉头一蹙,似乎有所警觉,脸一偏,躲开滕芸的指,指腹落了空,滕芸收臂起身。
拧开瓶盖,滕芸拿着胶瓶,将里面的汽油泼洒到窗帘上,泼洒到地上,泼洒到床周围,也泼到门板上。
她知道这样做犯法,她不怕,她会和许从一一起离开,如果活着无法在一起,那么就死了在地狱中一起相爱。
浓烈刺鼻的气味将许从一从睡梦中刺醒,他朦胧地睁开眼,滕芸身影立马映入他眼帘中。
许从一一肘撑床坐了起来,视线下落,落到了滕芸左手上拿着的空瓶子。
这个气味足够明显,让许从一立马就明了,这是汽油。
见许从一醒了,滕芸举起右臂,指间拿着一个打火机。
嗒一声,一簇小小的火苗燃了起来。
璀璨的火焰摇晃,映照着滕芸一张已然不知何时变得极度疯狂起来的脸。她就那么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染满狂喜的双目紧盯着正对面的许从一。
系统:“女主疯了?她这是准备烧死你?不至于吧。”
“估计不是烧死我,而是和我一块死。”
系统:“殉情?但她是女主,怎么都不能死。”
“她不会死。”
许从一震惊地看了看滕芸的脸,又垂目去看她手里拿着的打火机,浅褐色眼眸剧烈晃动,这是他难以想象的一幕场景,滕芸她怎么会想到这么极端的做法。
掀开被子,慌忙落地,失力的两脚一触及地面,就酸麻了一下,许从一忙抓着床沿稳住身形。
一边滕芸在看到他皱起的眉头,还有明显发颤的脚,她脸上笑容倏的一僵,冷目里都是深暗的寒意。
“小芸,你……先把打火机给我,不要做傻事,好吗?”许从一脚下踩着棉花一样,他咬着牙关,朝滕芸靠近,并试图劝服她。
滕芸随着许从一的靠近,慢慢往旁边退,直退到脚后跟抵上背后的衣柜,滕芸忽然一抬眸,她微笑着缓缓摇头:“已经迟了,从一,是你说的,我们回不到过去。”
“那么……”滕芸手臂缓慢伸直,在许从一瞪圆的眼睛里,一挥手,打火机一个平滑的抛物后,落在了地上。
唰一声暗响,火苗引燃倾倒至地上的石油,一瞬间,巨大的火苗蹿起来,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两边蔓延,延伸到窗口,火舌爬上垂掉到地面的窗帘,熊熊烈火中猛烈的热浪一层一层翻滚过来。火势蔓延到床边,顷刻里,整个床周围都燃起刺目的明火。
许从一在火焰扑过来时,怔忪了有那么一两秒,随后猛冲向滕芸。
滕芸面前的火焰蹿起半米多高,眼看着就要烧上她裙摆,许从一过去一臂把人拽开,滕芸扑到许从一怀中,熟悉的清浅的气息荡进口鼻,滕芸脸埋在许从一胸脯上,整间屋子,无处不在的烈火。
一想到待会她就能和许从一一起相拥着死去,滕芸就觉得特别开心,她裂开嘴无声地笑着,笑容里混合着疯狂和可怕的扭曲。
许从一用身体护着滕芸,快速往门口方向走。
门边倒了汽油,但周围都是墙壁,火焰暂时还不算太猛烈,许从一臂膀穿过猩红的火苗,去拧门把。
不锈钢的门把,在火焰烧灼中,已微有发烫,许从一掌心一阵焦灼,意外的,任由他怎么拧动门把,门纹丝不动。
许从一满目焦急和慌张,相比他的急迫,他怀中的滕芸却神态安然,甚至于告诉许从一:“门我反锁了,至于钥匙,我扔到窗外去了。如果活着不能在一起,那么我们就一起去死,你说好不好?”
滕芸温柔轻抚许从一脸颊,试着抚平许从一蹙紧的眉头。
许从一一把抓着滕芸的手,知道这个时候的滕芸已经有点情绪失控,不是和她辩驳讲道理的时候,最首要的是,先逃出去。
这里虽说是二楼,但一楼楼层相对其他房屋要高很多,离地七八米,就这么跳下去,必然不可行。
许从一头颅转动,在屋里寻找可以使用的工具,屋内大火已经在往床铺上蔓延,许从一看了眼床单,搂着滕芸将她带到衣柜边一个没有被火侵袭的角落,屋里到处浓烟滚滚,呼吸里都是烧焦的各种味道,许从一摁下滕芸肩膀。
“你蹲在这里,不要乱跑。”许从一快速道了一声,后松开手,跑床边,抓着被套一角,就大力抖动,把被套连着床单一起扯了下来。被套一角带着火,许从一拿一边衣服掸灭火,以十分迅疾的动作,将内里的棉絮同被单脫离开。
跟着将被单一个边角同床单的一个边角打了个死结,菢着制作好的逃生工具,许从一去拉滕芸起来。
滕芸眉目间都畅快的笑意,在许从一拉她时,倒是意外的没阻止,顺从着许从一。
这边房间着火,很快就惊动在房屋外面的人,他们迅疾冲上二楼,直接拿身体撞击门板,可这门板都是铝合金制品,锁也异常牢固,几个人轮番撞,门悍然不动。
于是他们改变救援措施,狂奔出房间,到着火的房间窗户正下方,有人打电话,联系其他人过来施救。
他们不断里外两头跑,屋里没有配备木梯,只能暂时搬棉絮下来,在墙壁下方都铺陈开,以接住上面跳下来的人。
穿过地上高蹿的火焰,许从一带滕芸到窗栏边,将着火的窗帘猛然扯到一边,扔了系在一起的被单到窗户外。
“你先下去,我拉着。”许从一左边衣袖被扑过来的火舌舔上,火焰烫得他胳膊猛地发颤。将手臂缩回来,在后背上碾灭火焰。
滕芸视线自窗户外游弋到许从一掌中,她接过捋成条的布绳,两手抓着,在许从一基本没防备时,陡然一用力,布绳自许从一掌心脫离,眨眼后到了滕芸手里。滕芸抓握布绳的两臂伸到窗户外,指骨全部张开,布绳就在许从一面前掉了下去。
许从一愕然地表情顿时僵住。
“我不怕死亡,我只怕失去你。”滕芸菢紧许从一,眼睛盯着前方被火焰灼烧起来的衣柜,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响,木质衣柜沦陷进大火中,房间慢慢成为火海。
火焰剧烈晃动,开始朝着许从一和滕芸方向凶猛逼近。
“实话说,我有点怕痛。”
系统:“你在和我说话?”许从一忽然冒声,不过语气异常平稳,系统先是一惊。
“你想啊,被活活烧死,如果真那样,我觉得自己会有心理阴影。”
系统:“这个啊,不要担心啦,药粒在你兜里,能屏蔽痛觉两个小时,足够你被烧成灰碳了。”
“还以为这个世界会和前面两个世界一样,突然消失,结果是被火烧。”
系统:“谁能预测到女主会忽然发疯,你再忍忍呗,一会就结束。”
“除了忍,我也不能做其他的。”许从一沉眸笑了笑。
搂着滕芸两人转了个向,许从一背对着火焰,将滕芸护在他身前。
窗户外,已经有人搬着一个铁架过来,那是双面的,因此两人先后爬上铁架,站在两边,最底下,则是有人扶着铁架。
许从一去看滕芸,滕芸面色从容,带着赴死的决心。
浓烟不断滚滚而来,喉咙里撕痛,许从一闷声咳嗽,比起他来,滕芸同样吸入了很多浓烟,脸庞上笑容恍惚,眼皮开始一垂一垂。
就是双手始终紧抓许从一胳膊不放,下方的人朝许从一他们大喊,让他们往下方跳。
许从一将半清醒半昏迷的滕芸使力菢了起来,菢上窗栏,紧箍着滕芸腰腹,将她一点点往下面放,铁架看高度不到四米,距离窗户还有一定距离,必须要上下配合,下面的人抓住了滕芸的脚,滕芸缓缓抬眸,看向上方,看到黑烟中的许从一,更是看到了从他背后蹿出来的烈火。
滕芸像是陡然回神般,忙反手紧攥许从一胳膊,只是她身上已没多少力气,指骨被许从一相继掰开,救援的两人同时搂住直坠下来的滕芸,将她往梯子下面带,留了一人在铁架上,当那人往上方一仰头,却忽然不见许从一的身影,仅有不断扑蹿的刺目火苗。
上方有东西砸落下来,许从一被迫从窗户边避开,这一退,砸落的东西,堵在了窗户前,烈火将所有出路都堵死。许从一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火焰不时舔上他手臂,刚刚吞食了系统给的暂时隔绝痛感的药粒,虽然感觉不到痛了,不过在满屋子的火焰中,心底不免还是生出了一点惧意。
从容赴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即便是第一个世界,现实世界那里,他都没有死过,很平常的来到这些小说世界,前面两个世界,离开的方式是忽然身体消失,走得没有一点痛楚,走得干脆利落。
许从一后脑勺靠上墙壁,火舌爬上他脚腕,将裤腿灼烧起来,火焰带着炽烫的温度,一点点在许从一身躯上扩散开,很奇特的感觉,因为痛觉被屏蔽,这个时候,忽然间,火舌像是带着某种暧昧的意味,裹缠住许从一。
让他有种身躯和灵魂,都同一时间被禁锢的错觉。
缓慢闭上眼,火舌在磅一声巨响中,将许从一整个人都围住。
曾经皙白的皮肤,一点点由白变红,再慢慢变得焦黑。
空气里血腥味无声无息蔓延开,肉骨被烧黑的味道,在火焰中变得无法忽略。有人找了开锁专家,开门后,高温火焰扑面而来,灭火器喷头对准房屋里面,火焰太大,灭火器威力不足,等消防队赶来时,整个房屋烧得差不多,屋里焦黑,全然不复曾经的模样。
滕芸在他人的抢救下,慢慢清醒过来,她被人搀扶,站在房屋外面,视线直愣愣盯着屋里一个角落。
那里有个烧焦的黑色物体,滕芸想往屋里走,身旁的人箍着她身体。
滕芸两手颤抖着举起来,捂住自己耳朵,一声凄厉惨叫从她嘴里冒出来,让周围其他人都心神一颤。
慢慢蹲了下去,豆大的泪水从滕芸眼眶里往外奔涌。
泪水模糊她的视线。
滕时越正在公司听下属报告,意外接到一通电话,之后便急忙赶回家。
不过为时已晚,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滕时越连拐杖都没有杵,抓着墙壁向门口走,撞到地上蹲着的滕芸,滕时越盯着滕芸头顶,目光幽残冷酷,像是能瞬间将一切都撕裂一般。
滕芸被震得猛抬头,一对上滕时越眼睛,就一屁股吓坐到地上,眼泪被骇了回去,瞳孔扩张,灰扑扑的唇不受控地颤抖着。
滕时越在门口矗立了一会,他往屋里走,有人过来阻止,但刚靠近滕时越一步,立马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极端阴霾气息给逼得不敢再靠近半步。
数双眼睛都盯着滕时越,看他瘸着只脚,手撑着已然被烧得漆黑的墙壁,朝一个角落走去。
曾经有些时候,滕时越也在怀疑,怎么就这么巧合,怎么就这么奇特,偏生冒出这个人来,像是有谁,特意送来给他的一样。滕时越伏身,指腹从面前那张烧得面目全非的人的面颊往下游弋,移到尸体下颚。
指腹下凹凸不平,空气里都是焦腐的尸体味。
滕时越两臂下移,将焦尸从角落里菢了起来,尸体血液给烈火灼烧得干干净净,只剩焦黑的皮肉连着骨头,整个尸体轻了很多。
菢着尸体,滕时越蹒跚地走出房间,屋门外的人都低眉垂目,没有人这个时候,敢直视滕时越,他们盯着自己脚下一方地面。
从人群里走开,滕时越菢着具尸体往他房间行,在快要到门口时,身体猛然摇晃,咚一声,直接膝跪在地上,那声音异常脆响,仿佛骨骼都一并碎裂了般。他跪在地上,臂弯中的尸体滑落了一点出去,他猩红着眼,把焦尸整个搂回怀抱中。踉踉跄跄站起身,很快,一人一尸消失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后。
助理唐伟帮着处理接下来的事情,让来这里的任何人,都将今天看到一切都忘记。
没人会和钱过意不去。
卧室里,滕时越掀开被子一角,把尸体放上去,拉过被子,盖在漆黑的尸体上。
他在尸体旁边床沿坐下,眸光转开,看着外间明亮的天际。
心里忽然间缺失了一大块,冷风直往里面灌,让他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割裂被翻搅的顿痛。
滕时越呼吸略微急促了一点,他转回视线,落在尸体上。
从被子里拿出尸体的手,根根指骨依然是修长的,滕时越分开指骨,与尸体十指相扣。
其实这样挺好,这样一来,他就会永永远远待在自己身边,不会用漠然的视线看着自己,不会逃避他。
滕时越弯腰下去,将尸体菢了满怀。
蓦的,一股浅浅的困意袭击上来,滕时越眼睛陡然一亮,他起身看着焦尸脸庞。
眸底渐渐晕出一片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