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8)(1 / 2)

        微微后靠。

        楚宁晰目光锐利:“撤兵走?蜀国的进攻不止如此!我们都知道蜀国背后是北方那几个大诸侯国了。你还要走?!你带兵走了,楚国怎么办?”

        范翕道:“我早说过,一旦得知太子殿下具体信息,我便会离开。”

        楚宁晰道:“楚国兵力挡得住蜀国,却挡不住几大诸侯国联手!”

        范翕面上浮起一个虚情假意的笑。

        他漫不经心道:“尔等不过是诸侯国之间的互相倾轧而已。谁胜谁负都无意义。反是太子抗九夷,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楚国便是输了也无妨。”

        楚宁晰顿时气得面红耳赤:“你!”

        她喘着气,却看范翕面如寒冰玉石。他清隽而干净,雅致无比地坐在帐篷中。她在他清澈黑漆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倒映出的糟糕形象,好像她是疯婆子一般冲着他大喊大叫,他兀自安静而优雅,如崖上独自绽放的水仙般。

        楚宁晰垂下眼,手指扣着案面,微微曲起。

        她唇颤半天,轻声:“别走……求求你了。”

        范翕道:“不。”

        他欣赏着楚宁晰在他面前的弱势,看这个一直仇视他的楚国王女低下高贵的头颅哀求他。范翕心里浮起一丝报复般的快感,因他知楚宁晰远比他更关心楚国的未来。

        范翕只是怕丹凤台出事。

        楚宁晰却是怕楚国的任何一个地方出事。

        范翕叹一下。

        因他铁石心肠,确实是无论楚宁晰如何说,他都会奔赴去援助太子。大义上,太子抗九夷更重要。私心上,他也支持太子。只要楚国的丹凤台不倒,他就没什么怕的。况且即便蜀国威猛,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丹凤台去。待他援助了太子,回过头来也是有机会的。

        楚宁晰又求了他许久。

        范翕不为所动。

        恰时一卫士在帐外通报,说有将军请公子前去登城墙看战局。范翕便对低着头的楚宁晰再次虚伪一笑,撩袍起身,送客要走。他走过楚宁晰的身边,楚宁晰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范翕回头。

        看楚宁晰抬了眼。

        她轻声哀求:“你既然一定要走的话,能否答应我待太子的危机一解,你立刻回来援助我?我知道你不在乎楚国,然而楚国、楚国……到底、到底……”

        她羞耻万分的,声音更低了:“有虞夫人在啊。”

        她不愿提“虞夫人”,不愿借虞夫人的名号向范翕求情。好似她提了,就会输给他,就在向他屈服一般。可是楚宁晰茫茫然的,想如今状况,她哪里还有不屈服的可能?她必须要保住楚国啊。

        蜀国背后有其他大诸侯国的影子。

        楚国只有她。

        楚国一城一镇,她都不愿输出去,不愿送给其他诸侯国做贺礼。

        范翕目色微微闪动。

        见她可怜兮兮地提了他母亲,范翕怔了一下,有些敷衍般地说:“待我与太子汇合,看太子意思,他若同意回援,我便来助楚国。”

        楚宁晰轻轻“嗯”一声。

        范翕以为自己可以走了,谁知他的衣角仍被她拽着不放。范翕心生怒,他冷声:“楚宁晰,不要过分!”

        楚宁晰站在他后面,问:“那可否请你给我一个保证,大约楚国撑过多少日,你会来回援?我是否真的能等到你的回援?你能否,给我个具体时间?”

        范翕面无表情地回头瞥她一眼。

        那眼中的意思是,“你痴心妄想”。

        楚宁晰也知道自己痴心妄想,范翕肯回援就已不错,她却非要具体时间。可是她固执地看着他,拽着他的衣角。她盯着他,就是不肯放他走。范翕给个具体时间,她能靠着这个希望撑住平舆。可范翕不给具体时间,她暗无天日地茫然等着援军,援军却迟迟没有……平舆可能就撑不住了。

        范翕伸手掰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他掰开,楚宁晰的手指硬生生被折。她目中却一点泪意痛意都没有,她手指发抖地握不住他的衣袖,看范翕转身向外走一步,楚宁晰向前追一步,道:“哥哥,你真的一点承诺都不肯给么?”

        范翕立即回身,目光冷冽:“谁是你哥哥?!”

        楚宁晰惨笑。

        她道:“我知道你不是。大司马说你和我当无血缘关系,玉女也说我们长得不相似……可是这么多年,你心中从没有一刻,叫过我‘妹妹’么?你没有一刻,对我心软过么?”

        范翕漠然。

        楚宁晰垂目,低声:“我是在心里悄悄喊过你‘哥哥’的。我也曾希望过你我能和平共处。想若不是当年那些事……也许我真的能喊你一声‘哥哥’。”

        范翕道:“不要与我打感情牌。这世间姓范的喊我‘兄长’都喊得我厌烦,我从不想多一个不姓范的妹妹。”

        楚宁晰说:“好吧……我只是想请你给我一个具体回援的时间。让我给平舆百姓一个交代,给将军们一个希望。你若是真的肯回援,真的会回来平舆,我以楚国唯一王女的身份发誓,只要你回来,我从此后心甘情愿向你和虞夫人认输。我绝不再找你和虞夫人的麻烦,我去向虞夫人下跪,向她道歉。”

        她这般说着时,目中便噙了泪。

        说得几多哽咽。

        她不怕自己受伤,不怕自己吃苦。她在战场上受多少伤她都咬着牙,没有落泪的时候。可是说放弃自己和范翕、虞夫人之间的仇,这却让她落泪……她有多恨这一家子,她有多恨周天子啊。

        她这么多年,不敢喜欢男郎,不敢自由自在地笑,不敢如其他王女一样无忧成长。都是因为头顶上的大刀。她怕刀落,怕自己会连累别人。

        可是今日为了楚国,她打算放弃……

        范翕向她望来。

        他说:“我不用你心甘情愿认输。难道我怕你针对我么?”

        他似笑非笑:“楚宁晰,这个条件不足以打动我。”

        楚宁晰深吸口气,然后向他跪了下去。

        她笔直跪在他面前,道:“求你。”

        范翕垂眼盯着她。

        楚宁晰道:“你若肯回援,若肯给我一个具体时间,我从此后对你退避三舍。你若觉得这个不够,那就当我欠你一次。若有机会,只要不危及到我楚国,你任何情况下都可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倾尽楚国之力也可,要我个人为你做一件事也可。”

        范翕目色微微动摇。

        知他意动,楚宁晰再加了一个条件:“并且,我会告诉你一个关于虞夫人和周天子之间的私密事。”

        范翕一愣,猛地俯身握住她手腕。他用力扣住她手,让她仰头看自己。他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关于我母亲与父王之间的私密事?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的能有我多?”

        楚宁晰手腕被他扣得吃紧,她眉毛却都不抖一下。她仰着面淡声:“我三岁时从民间回到楚王宫,曾被周天子带去周洛王宫。现在想来,周天子当时是要杀我。但我被虞夫人救了下来。当夜我在周王宫一宫殿中醒来,我听到了周天子和虞夫人的争吵,那涉及到你父母的一桩私事。”

        楚宁晰声音冷淡:“我听到了他们在吵什么。后来我被送回楚国,发现天下并没有任何关于此事的流传版本。我也不敢说,我也不敢问。大司马要我不管听到什么,知道什么,都要守口如瓶,如此才可保我安全,保楚国平安。所以这桩事,我在心里藏了整整十几年。”

        “我想天下人都没听过这事,我观你行径,觉得你当也不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点关于过去的小秘密而已。知道的人都要么死了,要么不敢开口。我想你或许想知道。”

        “我拿这些与你交换,与你换一个承诺,不知你肯不肯?”

        范翕长久地沉默着。

        关于他父母之间的恩怨,其实他知道的不比别人多多少。虞夫人不喜欢提她的事,周天子更不可能提。范翕只知道母亲和楚国有微妙私情,可是他都是借玉纤阿之口,知道自己母亲是姑苏人士。他都到了吴国,都要离开了,才知道吴王认识他的母亲……

        他想知道得更多些。

        他想知道他母亲是如何一步步落到今日这般境界。

        范翕道:“十五日后,我若不回援,便是无暇他顾,你就不用等我了。”

        楚宁晰露出一个笑。

        她道:“好。”

        范翕向外走去,听到她在他背后低声:“多谢哥哥。”

        范翕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就那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范翕说要走,当日军队便随他拔营,夜里便赶路。

        玄甲曜日,朱旗绛天,却非攻势!

        众军马从平舆撤兵,改道宋国,自然引起平舆的惶恐。幸好有楚宁晰站在城楼上安抚百姓,才让平舆百姓镇定下来。想着公主不走,说明楚国并未放弃平舆。

        而范翕的军马披星载月,日夜赶路,前往宋国城父!

        城父也在打仗,只是城父的战争,是大周和异邦的战争。

        太子范启此时便被围困城父,与城父中的军民一起共抗九夷大军。九夷蛮夷,“九”之数说明其部落之多。这一批的九夷军,便是从鲁国潜入大周。原本北方大诸侯国若肯众志成城,九夷不可能攻入大周。但恰恰诸侯国各有各的打算,周天子这些年又不怎么管诸侯国,才酿成了今日之祸。

        司马治兵。城父四处失火,战局紧张之下,一众武臣文臣一道聚在城中大司马府上。太子端坐主位,臣子与太子一起盯着正中的沙盘,研究接下来的战局。

        一人道:“九夷悍勇,又拿下了鲁国,他们以鲁国为根据地,随时可攻可守。九夷又擅突击,擅刺杀,擅……”

        另一人不悦道:“韩将军,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

        先前那人冷笑一声:“我只是说实情,九夷若那般好对付,我们就不会如丧家之犬,落到这个地步。”

        之后那人答:“那还不是因天子托大?那不是因那些诸侯国各个只管自家事?”

        说着说着,双方便要吵起来时,又有其他人加入战局,一片混乱。忽听到上方青年温润而无奈的声音:“好了,诸位爱卿不要争了。还是考虑考虑眼前的局势吧。”

        众人便齐齐看向坐在首位的青年。

        那便是太子范启。

        龙涎香烟下,范启端坐上位,微俯眼望向诸人。他长冠袀玄,腰佩刀剑玉佩。太子年近三十,相貌俊美中,与范翕有三成相似。然和周王室七公子的清寒萧寂有些区别,太子通身气度更加雍容华贵,更加温润安和。因一直忙着抗九夷之事,范启几日未眠,眼底有淡淡血丝色。

        诸人看太子辛苦,便都羞愧闭了嘴。

        正讨论着,忽有卫士在外高声报:“殿下,七公子带兵前来援助。公子兵马已到城下!”

        范启一愣,然后目露喜色,站了起来:“好!”

        他扬袍,向下走去:“开城门相迎!”

        诸大臣虽也喜,但喜之下仍带着几分担忧。他们见太子毫无防范之心,就这样便让人开城门迎接公子翕。一人坐不住,急声:“殿下不可如此!”

        太子回头望去。

        那人道:“殿下忘了,如今齐卫二国占了周洛,正打着霸占王位的主意!不管那齐卫二国哪个赢了,都和公子翕息息相关。天下谁人不知,那齐国国君的孙女,早就许给了公子翕?齐卫二国和公子翕有姻亲,殿下如何能在这时开城门迎公子翕?不怕公子翕狼子野心么?”

        范启不悦道:“依爱卿所言,孤的兄弟们都不可信任了。各大诸侯向来与周王室沾亲带故,谁家又不曾许过几门和诸侯国的联姻?哪位公子和诸侯国毫无关系?公子及冠后便被分封,生了子女再次分封。这些一一封下去,天下诸侯国本就和周王室关系密切,难说谁和谁毫无关系。”

        “同是姻亲,怎如此这般提防孤的七弟是狼子野心?只因七弟一直身在南方,未曾回来周洛么?”

        范翕拂袖,示意诸人都不必多说了:“开城门,孤亲自迎七弟入城!孤不信七弟会背叛周王室,去投靠那什么齐卫。尔等莫忘了,只是联姻,公子翕可还未曾娶妻呢!”

        --

        范翕骑在马上,后方军队兵马相随。众兵马立在城下,黑压压一片,倒有催城肃杀之气。

        玉纤阿和其他小厮一同坐在马车中,悄悄掀帘观望,见那城门紧闭,范翕却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玉纤阿心中思忖,想莫非范翕也在试探太子?看太子是否信任他,是否敢开城门,让这么大批军队入驻。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城下诸人都等得焦躁之时,那城门,终于缓缓开了。

        玉纤阿紧绷的心弦稍微一松,看到一队骑兵从城门出,一个青年为首先行。那青年冲着范翕笑道:“七郎!”

        范翕声音清朗,含笑抬袖:“殿下。”

        玉纤阿见二马并行,范翕与那青年抱拳。二人说了什么,便都笑了起来。那青年回头随意地看了一眼范翕身后的兵马,这一眼,玉纤阿隐隐看到他与范翕几分相似的面容。

        想来,这位当是太子了。

        看起来,太子面相温和,倒是和范翕关系真的不错?

        想来范翕的一身君子风范,就是学的太子吧。

        --

        军队那批人进了城后,就被城中将军带去收录。而玉纤阿这些小厮,则被领去了一极大的院子。领路的管事介绍,说事急从权,这处院子只临时收拾出来,给公子翕住。说太子一家也住在其中。公子翕与太子情深义重,兄弟二人自然要住在一起了。

        仆从们连连点头。

        玉纤阿抓到重点,问:“太子一家?”

        那管事回头,恍然想起来一般与他们说:“哦,是。你们当不知道,太子妃跟随太子一起,正在城父。你们中……嗯,公子翕竟没有带侍女来?”

        管事眼中略微失望。

        他道:“本还想请侍女去服侍太子妃的。”

        玉纤阿微微一笑,心想贵族架子可真大。

        但她同时吃惊,心想不是女子随军不安全么?为何太子妃会在这里?

        怎么人家太子能带着太子妃随军,范翕就不肯带上她?!人家太子不嫌太子妃麻烦,怎么范翕就嫌她是累赘?她偷偷女扮男装,是以为随军途中,一个女子都不能出现呢。

        玉纤阿隐隐不悦,然她又想到周洛情况不妥,太子带着太子妃恐怕也是不愿太子妃陷于周洛那个麻烦地,是保护太子妃。然而……无论如何说,都可见太子对太子妃是看重的。

        玉纤阿这般胡乱想着时,听前方一女子温和道:“这些人便是七郎身边服侍的人了吧?”

        玉纤阿抬目,看烂烂玉兰花树下,长廊落日间,一女子立在廊口,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老妪。玉纤阿眯眸,微微吃了一惊。

        她吃惊的,倒不是这女子相貌清雅,跟随的仆妇却看着粗笨不堪,而是这位女子……手捂着自己的腰,大腹便便。

        管事在旁恭敬道:“还不与我见过太子妃?”

        玉纤阿这才知道,原来太子妃……竟是有了身孕。

        难怪太子在城父这样久,也不离去。竟是因太子妃有了身孕。玉纤阿悄悄观察太子妃的肚子……她是未嫁女,她不知太子妃这是怀孕了几月。她只能看出这肚子已经有些大,但还不妨碍日常行走。

        太子妃祝吟,站在廊口,温和地打量一番这些小厮。祝吟看到一众小厮中,有一少年大胆向她望来一眼。太子妃露出和气的笑,本想夸人眉清目秀,但是看那少年平淡无奇的脸……祝吟只道:“七郎身边的人,当都是不错的。”

        管事不安道:“殿下亲自来过问这些仆从的事?恐、恐不合身份。”

        祝吟道:“无妨。后院无女君,无侍女,我尚能走动,便帮着照看一二吧。”

        如此可见,太子妃的脾性应是极不错的。

        说话相处都让人很舒服。

        玉纤阿意外了一下,见过了吴国公主奚妍,见过了楚国公主楚宁晰……再加上以前在薄家时见过的女公子们。玉纤阿一度以为所有的贵族女郎都高高在上,身上有贵女的通病。未曾料到太子妃倒是脾气很好的样子。

        --

        玉纤阿没想太多,因太子妃安排他们住下后,向他们训了话后,这些小厮便忙着布置屋舍,迎公子回来。公子翕中途交代了一声自己要回来,玉纤阿便和诸人一起烧好了热水,等范翕回来洗浴。

        玉纤阿在屋中,已经将范翕换洗的衣物准备好,又有仆从过来,说太子留公子用晚膳,公子也许回来晚些。

        那洗浴的热水便是白烧了。

        诸人哀嚎一声,但也放松下来。毕竟服侍公子总是个体力活。范翕既然回来的会晚些,仆从们便三三两两地散了,笑闹着去用晚膳。他们叫了玉纤阿一声,玉纤阿温柔答自己要将净室收拾干净再出去。

        众人便道:“好吧,你总是这么仔细。其实我们吃过晚膳再收拾也无妨啊。”

        “月奴就是心细啊。”

        诸人笑着走远了。

        玉纤阿立在范翕的屋舍中,将门窗全都关好。她靠着门静听着外面的声音,听到众人的声音远去了,她微微松口气。走到净室间,玉纤阿俯眼盯着刚烧好的一桶热水,微微思量。

        想着范翕既然不回来,这水便浪费了。

        这里是范翕的屋舍,那些仆从不敢进来。且他们这会儿去用晚膳了。

        离范翕回来前当有一个左右的时辰,她大约可以在无人敢闯入的这段时间,将自己收拾一下。赶了那么长的路,她一直只敢拿巾子沾了水,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擦身子。但是实在闷得慌,玉纤阿想要整理一下自己。

        她慢慢将衣衫退下,长发散下。她立在热气蒸腾的木桶前,端着一方铜镜,小心地摘掉自己脸上的假面.皮。那皮贴着她的肌肤,极为脆弱。多亏她出汗少,若是多一些,这面皮早就毁了……

        女郎便衣裳半解,只留胸口束着的束带。长发如墨披散,女郎对镜,专注地摘着自己的面具。

        而正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声音极轻,玉纤阿没有听到。但那人越过了屏风,进了净室。玉纤阿透过铜镜,看到了那好奇立在门口的人。她一下子浑身僵硬。

        范翕面无表情地靠门而立。

        他盯着她的背影。

        她落在地上的小厮服饰叠堆在一起,他目光顺着她纤细的小腿向上攀爬。看到她腰上扎着的束带,看到她的长发……范翕道:“你是何人?”

        他声音……隐含怒。

        他其实没有看到她的正脸,只看到了她的后背,那婀娜后背,还被她的束带遮住了一大半。但是,少女的身量,和少年的身量,总是不一样的。

        除非他瞎了。

        他才会认不出。

        而他宁可他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儿今天掉马了么

        要掉了要掉了(* ̄︶ ̄)

        今天还是一百个红包,和昨天一样的要求!

        ☆、1

        范翕实则做了个局。

        他对月奴一直持有怀疑态度, 但碍于他太忙, 没心思和月奴玩捉迷藏的游戏, 他才什么也没做。但是兵至城父的当天中午, 范翕便收到了早就该收到的泉安的密信。

        泉安说了越国一事已谈妥,越国赠兵赠金,已渡长江。曾先生等人, 包括吴国公主奚妍这些人, 都已北上,相信不日便可与公子汇合。

        最后,泉安将什么都说了。

        把自己和玉纤阿犯的错一五一十地道出, 求公子谅解。

        范翕一下午都被太子领着和城中将军、大臣们认脸,他面上带着温煦的笑,心里暴风雨起, 已扭曲了一下午。晚上太子留他用膳,他便做了这个局——先让仆从烧水等他回去洗浴, 中途又告诉人他不回去了。

        他知道玉纤阿若女扮男装的话, 当几日都不敢洗浴。

        又兼她素来大胆,富贵险中求。她几乎是一定会用他房中烧好的水洗浴。

        范翕与太子告别后, 一路都在想推开门后自己会看到什么。他希望是他错了,泉安跟他开了玩笑,玉纤阿仍好好地和泉安待在一起。他希望她是听话的, 是知他心意的。他一时也希望她不要在自己的屋中,让自己缓一缓……他不想冲她发火。

        这一切想法,在范翕立在净室门口, 看到那人的背影时,便戛然而止了。

        玉纤阿和泉安看大了他,又小瞧了他。

        他不可能看到一个少年郎,眼睛和自己的玉儿相似,他就移情过去。可是当她褪了衣,他看她的后背,就能认出她。

        认得她及腰的长发,认得她腰上的那个小小腰窝,认得她素白纤细的小腿,认得她奶色的细腻肌肤……也认得她长发披散下,在左肩上,已经被发挡住、然露出一个花影的玉兰花。

        玉兰花开在她肩头,时间长了,不雅的痕迹都褪了。那花开得灿然,晶莹,如高山雪般,在不为人知处静静独立。

        范翕心里怒焰高涨。

        他面上却不表现。

        只是用一种觉得外人用他屋舍、所以他不开心的隐怒语气重复了一遍:“你是何人?”

        玉纤阿捏着铜镜的手微微发抖,她不动声色地将镜子挪下抱在怀中。好让范翕无法从镜中看到她。她面上的那面皮被她沾了水,起了点儿皱,已经有脱落的意思……这时候若是回了头,范翕就看出来了。

        而这当不是认出来的好时机吧?

        在玉纤阿看来,月奴这个身份当功成身退后,玉纤阿才应该出现。她只待探出这里是否可以留下一个女郎,她就将自己的身份换回来……她要寻一个好时机,要找到范翕心情最好的时候,才能换身份。

        她若是在这个时候不小心公布了自己的身份,范翕不把洗浴的木桶直接砸到她脸上么?

        他那么心小,岂能容她欺骗他戏弄他这么长时间?

        玉纤阿脑中飞快转,忐忑地想自己肩上的玉兰花应该被长发挡住了,范翕就算看到一个黑影,但是也不会多想。而且少年的身量,和少女的身量……从背后看,应该区别不大吧?

        不,区别很大。

        她做玉纤阿时身量玲珑,该瘦的地方瘦,该丰盈的地方丰盈。

        但是月奴一路随军,吃了很多苦。即便月奴没有上战场,但是有时也需骑马,月奴小腿内侧是有伤的。而且月奴瘦了很多,胸被她拢得平平。她此时还没有展开束带,在范翕眼中看到的月奴,应仍是一个胸部平平的少年郎。

        在范翕眼中,月奴的背影纤细瘦弱,正是一个流民吃尽了苦该有的样子,当毫无看点。

        想清楚了这些,玉纤阿便镇定下来。

        她背对着范翕,一手托胸掌镜,一手慢悠悠地将自己摘了一半的面具,小心地推回去。看着那薄薄的面皮和真正的脸颊肌肤已很难相融,玉纤阿也不急,手指沾了水,耐心地抚平。她口上则作惶恐不安状:“仆月奴,自大用了公子的浴桶,请公子责罚。”

        范翕道:“月奴?”

        玉纤阿:“是。”

        范翕长袖络绎而飞,衣摆款款掠起,向玉纤阿走去。

        玉纤阿心中焦急,她后背一点点僵硬。当范翕的手搭在她肩上时,她全身已经僵硬。她口上道:“公子,月奴满脸尘污,恐扫了公子的兴。可否待月奴穿上衣,出去向公子赔罪?”

        范翕就站在她身后。

        玉纤阿已感觉到他身体几乎贴着她,他的呼吸便在上方。这里太静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她手心满是汗。

        玉纤阿不安之时,范翕缓缓开了口:“月奴。”

        玉纤阿:“公子?”

        她听出他好似要说什么,但叫了一声“月奴”后,他就沉默下去了。

        范翕沉默着。

        他掩饰了他的所有情绪,只沉沉道:“我是有龙阳之好的。”

        玉纤阿:“什么……唔!”

        她一惊,什么都来不及想来不及躲,范翕的手就从后伸来,一把揽住了她腰。他将她抱离了地面,将她在他怀里转个身,让她堪堪贴好的、应该没那么工整的假面皮对上了他。

        手中铜镜哐当摔地。

        玉纤阿的心跳起,怕自己的面皮没有贴好被范翕看出,又大脑空白地想什么龙阳之好……乱糟糟中,她竟被压倒在了墙上,他的唇舌随后压上。

        抵着她的唇!

        他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压贴,俯脸侧过鼻梁,与她缠绵相拥。

        浑噩中熟悉的感觉,他灼灼的呼吸喷拂而来,那月夜下耳鬓厮磨的温度……玉纤阿后背密密麻麻地泛起了酥酥感。

        他一碰她,她就发软,就喘不上气,就依附于他。

        她努力控制,可是还是在他唇与她相挨时,控制不住地发抖。

        玉纤阿奋力推他,扭着脖颈躲避:“公子,不要!”

        范翕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回来:“由不得你不要。”

        他声音阴沉沉的,带着点儿哑,带着点儿病态。

        玉纤阿觉得自己要疯了:“不……我没有龙阳之好!我说过我不喜欢公子!”

        范翕哑声:“你向来不喜欢我,我喜欢你就成。”

        他微微阖了眼,心中空落落的——他在心里重复一遍,说他喜欢她就好。

        只要他喜欢,她就是他的。

        玉纤阿听出他声音里的脆弱,她怔愣一下,撩目看他。她只失神一下,下一瞬就被狂风暴雨汹涌扯了进去——脆弱都是伪装的糖纸,暴戾才是此人的内核。

        范翕的手放开了她的手腕。

        淋淋漓漓的,芭蕉颤颤,如有蛛网在爬。腰肢被蜘蛛撕咬一口。

        潺潺如溪,蛛网拢了下她的发。蛛网织开,沿着束带走了一圈。

        玉纤阿肌肤红透了,如被热水烧烫一眼。她倒在他怀里呜咽,心脏都要跳出,只觉得他手如流水一般沿着她肌肤蜿蜒逶迤。那细密感碰到女郎颈下时,她扬了细长脖颈,发着抖推他。他便停顿一下,没有强行进去拆开她束带下的秘密。但是虽然如此,短短时间内,玉纤阿浑浑噩噩间,觉得自己全身被他折磨了一遍。

        玉纤阿眼角泛红,眼中含了濛濛欲坠的水雾。

        与范翕眼中的疯狂通红色交映。他眼里写着“毁灭她”“撕碎她”,写着“让她求生不能”“让她求死不得”。

        他仍强迫她。

        尽管她挣扎,却挣不开。郎君长睫落在她眼睑下,她仰头便能看到他霜雪般的脸。

        玉纤阿失神,她成了一汪随风飘曳的水浮萍,被他一掬便拢在了怀中。她眼中水雾滚落眼眶,滚烫的后背贴着冰凉的墙面,那般厮磨。雾气蒸腾的室内,黑漆漆的,月光凌散,近距离下,玉纤阿只能看到范翕放大的面孔,她闭目,几乎放弃了从他怀里挣开。

        他的手挨上她面皮,一点点撕开的时候,玉纤阿感觉到空气凝滞——她已认命。

        他抚她身时,她就知道即便他初时不知道,摸也要摸出来了。

        何况她自认自己刚才摘了面皮,即便贴回去,也不会那么熨帖。

        范翕与她亲了这么久……

        是以当范翕与她唇分开,语气凉凉地唤一声“玉纤阿”时,玉纤阿没有意外。

        范翕一声冷笑,打破了空气中的凝沉。

        --

        玉纤阿脸痛。

        她蹙眉,眼中泪落:“痛。”

        月光照在他们身前,照在她面上。范翕压着她,丝毫不怜惜她的脆弱,他将她脸上的用药泡过的面皮撕开。这种面皮为了与皮肤完全相贴,当时贴的时候就吃了些苦,要摘的时候,强行用蛮力的话,便少不得痛,少不得受些罪。

        玉纤阿眼中泪眨落。

        范翕并不心疼她,他专心地撕她的面皮,把她脸扯得痛……他却不在意,心想她能有他痛么。他心如刀割,她这么没良心,她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么?他面无表情地撕她的面皮,看那面皮被撕下后,她下面的脸肌肤泛红,一道红与一道白交替。她脸上没有起痘,但她的脸确实因此受了损……

        范翕目中痛色浮起。

        他将那张假面具完全撕开,露出了她的真面容。见曾经多么娇嫩润滑的美丽脸颊,此时被他手托着,却肤色不匀,红意泛滥。她脸颊色泽不再鲜妍,肌肤不再细腻如流……

        范翕手轻轻颤抖。

        他目中红血丝更深。

        眼底无情,暴虐之情向上浮——她如此不在意不珍惜她自己,他恨得想杀了她!

        范翕冷笑。

        又兼心灰意冷。

        玉纤阿垂目绞尽脑汁想法子如何哄他时,听范翕声音寡凉地开了口:“你就那么想当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