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4)(2 / 2)

        怎会这般凑巧?

        不……她们真觉得这就是玉纤阿啊。

        她们半信半疑地眨着眼,听玉纤阿给她们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大概是说她如何和家人走散,如何遇了难得公子相救。之后和公子同行,公子帮她寻家人……

        玉纤阿口才极好,说话又婉婉动听,她的含情目专注盯着侍女们的时候,侍女们由初时的惊讶,到后期的慢慢信服。她们犹犹豫豫地想,原来世间有这等奇事,真有人和人长得这般相像……

        到后来,一个侍女甚至被玉纤阿哄着说出了这样异想天开的话:“女郎,我们认识的那位‘玉女’,真的与您十分相似!那位女郎好似是孤儿,说不定你们是姐妹呢!”

        玉纤阿便微笑:“咦,不是公主王女么?怎么又是孤女?”

        侍女自觉失口,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被其他侍女瞪一眼,讪笑着不肯再多说了。玉女的身份是吴国大王和王后给的,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宣扬的。恐宣扬得多了,惹出了九公主逃婚之事,她们这群侍女又要有杀身之祸了……侍女们忧心着自己的前程,不敢多说以前那位玉女的事,自然也不敢多问这位玉女的事了。

        玉纤阿凭着一个故事、一个问题,就将这些侍女们哄了过去。

        侍女们晕乎乎地听着她的话,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先服侍这位女郎吧。总不能让公子翕觉得自己这些侍女整天什么也不做,太过浪费。公子翕那日的杀伐手段吓着了这些原本对着公子翕的脸春心萌动的侍女,她们现在都不敢凑到公子翕面前——怕公子翕会杀她们。

        哄住了这些侍女,这些侍女将原本该王女享受的东西,犹犹豫豫地拿出来服侍她。侍女们出去开始打扫现在居住的院子,玉纤阿便坐在屋中,饶有兴趣地翻看着妆奁里的首饰。她拿着一枚羊脂玉手镯玩耍时,门轻轻推开,姜女端着一盆水进来打扫屋舍。

        屋中只有二人的呼吸声浅微。

        玉纤阿玩着自己手中的手镯,眼睛盯着铜镜。她从昏暗铜镜中,看到姜女站到自己身后,打量着自己。

        姜女轻声:“你就是玉纤阿。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骗得了那些侍女,是因她们不知道你本性,她们也不了解玉纤阿到底是什么性情的人。但是我知道。”

        姜女声音压得极低:“没有人可以神似‘玉纤阿’,只有玉纤阿自己可以神似自己。”

        玉纤阿唇角噙着丝笑,并没有说话。她俯着眼仍在玩自己手中的玉镯,好似分外不在意姜女的话。

        姜女主动开口,本也是抱着试探的心。她心里不安,又觉得自己看出了玉纤阿的阴谋,便试图开口。她希望玉纤阿给个提示,希望看到玉纤阿阴谋被拆穿后惶恐的眼色……但是没有。

        玉纤阿依然低着头在玩那个玉镯。

        姜女左右看看,隔着木窗,看到那些侍女们洒扫的身影,应当注意不到屋中的情况才是。姜女跪在了玉纤阿身后,非常不安地道:“玉女,你和公子翕,到底在玩什么?为何你不承认你回来了?为何你要换身份?我看出来了,你不封我的口么?”

        玉纤阿缓缓开了口,她视线仍垂着:“姜女,你知道的秘密越来越多。正是越来越多,我才没必要让你闭嘴啊。”

        姜女一愣,然后绝望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我已经上了你和公子翕这条船,我永不可能下去了?所以你已经懒得跟我掩饰了?”

        玉纤阿托腮,凝视着铜镜中跪在自己后方的美人。她笑盈盈,作惊叹状:“呀,姜女居然聪明一次了。”

        姜女:“……”

        玉纤阿笑吟吟地宽慰她道:“你也不必太难过。我自有很多事不方便自己去做,需要用到你。你应当看得出我不是什么过河拆桥的恶人,你若服侍得好,帮我遮掩得好,我也不会亏待你。”

        姜女心想可是公子翕是过河拆桥的人啊!

        姜女心里才这样想,玉纤阿就好似猜到她在想什么一般,自若地说:“公子翕那里你也不必担心。他既用毒吊着你,你不去主动招惹他,他应也不会特意记住你。而你不小心招惹了他……你若是十分好用,我会为你求情的。”

        姜女:“……”

        她心想所以你们这对奇葩,是重新和好了,重新凑到一起去了?

        姜女并不知道周天子已殁的消息,但是玉纤阿换了身份重新回来……姜女若有若无地猜,恐公子翕不会放过玉女,玉女为了能和公子翕在一起,才不得不换新的身份。

        姜女低下了头,怅然道:“我只是觉得服侍你和公子翕,好像分外……”

        玉纤阿说:“刺激?”

        姜女幽怨地向她看来,说:“危险。”

        玉纤阿“噗嗤”笑出声,她瞳水清澈,眼睛里含着水,笑起来时真如春水照花一般,格外动人。姜女自忖貌美,却在玉纤阿的笑容中心跳加快一倍,有些自卑。姜女深吸一口气,半晌伸出手,指向玉纤阿腰下。

        既答应上玉纤阿这艘船,姜女自也要贡献些什么。

        姜女轻声:“我认出是你,除了不信世间有人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外,还因为你腰下的那枚玉佩。你当是十分珍惜那玉佩,才常日戴着。若是有心人看到了,难保认出你就是玉女。”

        玉纤阿一怔,她倒是忘了这茬。她向姜女道了谢,将自己腰下的玉佩摘下来。她手指抚摸过玉佩上的纹路,略有些不舍,毕竟自己戴了这么多年……但是玉纤阿还是拿了一方帕子将玉佩收好,又和姜女一起将此玉佩放入一匣子中藏好。

        蛰伏是为了静待重见天日。

        丢了一个身份后,与故人重逢,玉纤阿没法再得过且过。

        她手扣着案,兀自沉思,想自己要重新开始为自己谋划前程了。

        --

        张铭曾是吴国人,在他曾招待公子翕为他的小妾办宴作寿后,他成为了公子翕的客卿。公子翕离开吴国,张铭沉思一二后,将家业交给弟弟打理,自己破釜沉舟,也跟着公子离开了吴。

        为赢得公子翕的信任,张铭一路上都在撒钱。食宿要钱,公子和越国开战要钱……

        虽撒钱撒得很心痛,但当张铭能够跟着曾先生一起听范翕说话时,范翕向他道谢时,张铭就觉得自己的钱没有白花。范翕是知道张家的付出的。只盼公子翕有个好前程,让张家日后能够依附。

        这一日,范翕依然和曾先生等人在屋中说话,张铭其实不太能听懂他们的政务,在一次次打哈欠后,张铭便包揽了为屋中说话的人提供些消暑水果的事。张铭招呼着仆从搬运果蔬进院时,他站在院中训话,忽然一呆,看到一列侍女跟随着一位貌美女郎,娉娉袅袅地端着茶盘行在廊间,向此处走来。

        张铭张口结舌:“你、你、你……”

        玉纤阿向他看来,微蹙眉,显然没认出他。玉纤阿以为他是寻常客卿,便领着侍女们向他行礼,含笑解释:“听说诸君商议政务,我便用冰水洗了些果子来。”

        张铭终于说了出来:“……你是那个小妾?!”

        玉纤阿微愕,眯了眸。她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她不动声色,掐了自己身后毫无反应的姜女一下。姜女本奇怪着这人干嘛叫玉女“小怯”,小怯是谁,玉女又多了一个身份么……玉女在她手背上一掐,姜女“啊”一声吃痛捂了嘴。

        被玉纤阿盯着,姜女后知后觉听懂了那人说的不是什么“小怯”,而是小妾。

        与玉纤阿面面相觑半天,姜女终于反应过来恐怕玉纤阿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需要自己这个侍女出面……姜女站了出来,呵斥那个张铭:“放肆!我家女郎乃贵女出身,尚未婚配,连公子都敬我们女郎,你乱喊什么?!”

        张铭:“……”

        他迷惑了。

        但是当玉纤阿带着侍女们进屋,向曾先生等人送出水果时,迷惑的人,就不仅是张铭一个了。那日曾先生已经认出了玉女,他眼皮直抽,到底没多说话。曾先生忧心忡忡,恐公子翕和这个玉女纠葛极深……但是这个屋子的其他一些人,是这几日来第一次见到玉纤阿。

        然而他们以前跟在公子身边,既在来吴国前见过公子翕从狼群中救出的那名玉女,又见过被吴国封了王女的玉女。

        可是玉女已经死了啊!

        现在又冒出来了!

        玉纤阿不动声色地承受着这些人震惊的打量,她柔声细语,一边让侍女们分发水果,一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新身份解释了个清楚。这几日她又把自己的身世修饰了一下,务必把故事讲得分外用心……侍女们出去后,玉纤阿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被她美色所惑,只傻傻看着她,有些分不清真假了。

        玉纤阿楚楚可怜地讲着故事:“小女子与家人走丢,不知父母去了哪里……小女子从山上跌下,撞了头,失了忆……多亏了公子翕……”

        在这个新故事里,玉纤阿将自己修饰得更加无助。

        她前几日给侍女们将这个故事时没将自己说的那么柔弱,因她知道女子天生对同性抱有审度心,不会喜欢故作可怜的女郎;但是她现在这个故事面对这群大男人讲,因男子对女子充满保护欲,她把自己说得弱一点,更会让这些男子信服。

        果然,她一通故事编完,她眼圈微红,泪光点点,便有一武士忍不住站了出来,伸手向她,口上怜道:“女郎辛苦了……”

        这武士手才伸出,就听一声咳嗽声。玉纤阿不动声色地向后让了一步,没被这武士挨到手。这武士回头,看到坐在案后听他们讲故事的范翕不咸不淡地咳嗽一声后,拿着茶盏喝茶……武士满面羞愧地缩回了队列中,为自己让公子看到了自己情不自禁的一面而不好意思。

        曾先生眼皮直抽。

        曾先生眼睛都抽得快跌出眼眶了——

        一群瞎子啊!

        他们真的认不出这个如花美眷的女郎,就是玉纤阿么!

        怎么可能是不同的人!怎么可能!

        但是一屋子人装聋作哑,就是没人主动出头。曾先生试探地看向范翕,想看公子是不是会指出这个小女子的谎言……结果他发现范翕低着头,矜持地喝着那杯茶喝了许久,时不时的,范翕眸子轻飘飘地扬起,偷偷地看那被男子们包围在中间的玉纤阿……

        范翕的目光中,三分不满,三分爱意,三分赞赏,一分痴迷……

        曾先生怔住。

        他身为男子,他自然能看出范翕这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一个男子看女子的火热眼神,那见到心上人后想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爱慕之心……曾先生竟然在一向洁身自好的公子翕身上看到了。

        这、这……本以为公子和这女郎只是春风一度,可是这个眼神……不对啊。

        范翕不知曾先生心中的震撼,他本和臣子们讨论着局势,玉纤阿一来后,正好让他放松下。玉纤阿就是来他这里作秀的,她编了一通身世,就要跟人显摆,就要说服人。一群男人将她簇拥在中间听她讲故事……范翕就怀着复杂的心情,坐在外围安静地喝茶。

        他有些不高兴玉纤阿得他的臣子们喜爱。

        不高兴一群男人围着她转。

        但是按照范翕的本意,玉纤阿就不应该看其他男子一眼,就不应该和除了他以外的男子说话。这种想法是非常有病的,范翕自己也知道。他还知道他即使表达了他不希望她和其他男子接触的愿望,玉纤阿也不会答应他。

        范翕不想和她吵架,不想和她生气。和她吵架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他心里非常不舒服。索性她没做出什么让他太看不过眼的事,他就努力压下自己这点儿不喜。除了偶尔酸几句,范翕正在学着不嫉妒、要宽容、要博爱的美好品德。

        不要嫉妒玉纤阿和其他男子说话。

        而压下这样的不喜后,范翕便分外欣赏玉纤阿。他一边喝茶,一边偷看她,一边在心里赞叹不绝——天啊,他忙得都没空给她编排新身份,她自己就编好了么?

        还冒出来个“失忆”!

        她省了他多少麻烦啊!

        周天子殁后,范翕本就很忙,忙得顾不上这会子事。他都忘了这回事……玉纤阿自己就解决了。没有忧心忡忡来他面前晃,没有哭哭啼啼地哀求他,她一个眼神、一个提示都没递给他……她自己就把问题解决了。

        范翕分外欣赏玉纤阿这一面,看她舌灿莲花说倒一群人,他敬佩得不得了,就坐在一边观戏。

        而时间差不多了,臣子们吃了瓜果后向公子告辞,范翕一本正经地要玉纤阿留下,那些男子以为公子是要问玉女的身世、帮玉女寻找家人,便也没说什么。只有曾先生欲言又止地看两人一眼,叹一口气关上了门。

        人一走,范翕便撩眼问她:“好大的胆子。我都没开口,你身份就编完了?”

        玉纤阿偏头望他,声音柔婉:“怎么,我这样,让你有压力了?”

        她语气中带几分试探。

        范翕听出来了,一顿,心想她还是不信任他。

        他沉默一下,只作出佯怒状,猛拍桌案:“自然有压力了!为何编身份不编圆?还徒留一个‘失忆’的问题给我?”

        玉纤阿答:“因我毕竟不是贵女出身,我不知道楚国有哪些没落的贵族身份可以安给我用。我若随便编一个,破绽太多,不如说是失忆了。这个身份,留给公子去想,比我自己编要好得多。”

        范翕定定望着她。

        他伸手:“过来。”

        玉纤阿向他走去,离他三步时,被他坐着一拽,跌入了他怀中抱着。他脸贴着她颈,她身子轻轻一颤,觉他呼吸绵绵地拂着她颈。听到范翕喃声:“你纵不是贵女,却不要妄自菲薄,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贵女都要厉害。她们都不如你。”

        玉纤阿垂眼。

        她目中水光流过。

        她浅浅一笑,没有吭气,却是在他怀里转个身,面向他。她伸手抱他脖颈,低声:“谢谢公子。”

        范翕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伤感,好似要因为这个话题变得低迷……他咳嗽一声,另起了一话题,道:“明日我闲下来,教你骑马吧?你想学么?”

        玉纤阿踟蹰:“我不会骑马……”

        范翕柔声:“正是不会才要学呀。骑马很有趣的。”

        玉纤阿扬目,目中水光潋滟,星落明湖。那星光摇落,分明有些动摇和兴致。却又顾虑于自己从未学过,顾虑于自己是否太笨学不会,会不会惹笑话……

        范翕唇挨上她鼻尖,轻轻点一下。他声音温柔十分:“我觉得我做先生教学生的话,还是很温柔的。你不愿跟我学么?你真的不愿跟我学么?”

        玉纤阿鼻尖被他亲吮,很快便红了。她被他亲得又痒又酥,被勾得忍俊不禁,笑着点了头,答应了跟他学骑马。

        她想贵女们都会骑马。她要向上走,自然也是要学的。

        范翕见她笑了,心中也是一荡。他手搂着她颈,一点一点地拨动着。俊美的郎君眉眼垂垂,含情与她扬起的眸子望着。他声音低柔道:“我对你这样好,你不报答我么?”

        玉纤阿拥着范翕脖颈,满心激荡和感动。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报答范翕对自己的好,她想了下,慢慢起身跪好。

        她跪到范翕面前,重新靠近他。范翕盯着她看,看她要如何报答自己。她主动倾身,跪在他对面,搂住他脖颈。

        她的脸贴来,与他额对额。

        玉纤阿红着脸,轻轻在他唇上点了一下。她羞涩地垂目,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夫君。”

        她一心讨好他,福至心灵,想到自己见到的那些情投意合的男女们……心中情动,她轻轻唤了他一声“夫君”,暗示自己对他的心意。

        范翕沉默着。

        玉纤阿以为他会感动。

        谁知他没有。

        他的眼神几分古怪。

        好一会儿,范翕哑声:“你不要叫我‘夫君’。”

        玉纤阿一怔,脸色发白,血色慢慢从脸上退去。她向后退,有些难堪。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愿和她……连纳妾都不愿她这样的?

        范翕看她向后躲,便知她误会了。他手勾住她脖颈不让她逃离,他仍与她贴着额,垂下的眼神诡谲而噙笑:“夫君?听起来多无趣。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太过规矩了。和寻常男女无异。我更喜欢你叫我‘公子’。你叫我‘公子’还是‘哥哥’都无妨,这样我更有感觉些。”

        玉纤阿眨眨眼,她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范翕的恶趣味:“……”

        她心想你真是病的不轻啊……婚娶让你没兴趣,你更喜欢偷情的禁忌感?

        作者有话要说: 说,你们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说不喜欢女主叫自己“夫君”的男主?哈哈哈,我们公子就是这么可爱~

        ☆、1

        雅舍纱衾, 芳气拢人。

        玉纤阿与范翕面对面, 他眼神诡异,说了那般话后, 玉纤阿沉默一会儿,缓缓悠声道:“郎君觉得偷情更有感觉,然名分更让我有感觉些。不知是从你还是从我?”

        范翕不以为然, 只道:“闺中情趣, 个人喜好不同。我顺着你也行, 但今日是你要报答我,自然是你该顺着我些。”

        他说着话,便手从后托住了她的腰。细软纤柔, 盈盈一握。范翕心神摇荡,手拢着她的腰, 就要将她向自己身前压。

        玉纤阿却抗拒了一下。

        范翕微不满, 他耐着性子蹙眉看她。玉纤阿贴着他面, 笑盈盈问:“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便有心问一问。不知你我如今状况,公子是如何打算的?”

        范翕微振。

        他早有思量。

        先前他说要舍下一切随了玉纤阿, 乃是情动之际所说的荒唐话,实施起来没什么可取性,且玉纤阿也拒绝了他。之后范翕确实有想过他该如何留下玉纤阿。玉纤阿此时一问,范翕便自以为自己能交出满意答案。

        他自信一笑。

        玉纤阿双目含情,鼓励地望着他。

        听范翕道:“如今天下局势已乱,你不必被献于谁, 姑且挑一新身份用。我无论如何,仍是要回周洛。到时,你随我入府,先留于我身边做一小妾。但你不必着急,那绝非长远之计。待我与于幸兰退了婚,再过上几年,我婚事不被催得那么紧了,我就将你扶正……”

        玉纤阿冷笑。

        原来打的是“妾室扶正”的主意啊。

        她偏头问:“你瞧不上我出身?”

        看她脸色淡下,范翕素来察言观色,自然看出她不喜。他握住她的手,摆出与她促膝长谈的架势:“玉儿,非我瞧不上你出身,非我不愿迎你为妻。你是知道我对你心意的。只是你我的身份实在是……你以小妾扶正之法留于我身边,已是最快的法子了。”

        玉纤阿沉默一会儿,说:“此事我们改日再谈吧。”

        她回避话题,范翕便不悦了。

        他强硬道:“既然说到了这里,为何不接着说?你还有何不满的?我确实无法娶你,你根本不懂上流贵族那些事,我若娶你会被世人鄙夷,很多人会与我断绝往来,很多事都会没法做。你非要逼我……”

        玉纤阿婉婉道:“是我逼你么,公子翕?我此人心气高,你早就知道。其实你是何品性,我也知道。你说将我迎回府上做妾,你打的主意根本不是长相厮守,而是得到我。你妄图百无禁忌,用任何方式得到我。至于之后如何,你倒是觉得只要我待在你身边,会与你幸福美满地恩爱一辈子,不怪你呢。”

        范翕微怔。

        他喃声:“难道不是么?”

        玉纤阿道:“公子,我确实不是什么贵女,这世间男子的龌龊心思,我不知见到了多少。你现在说的这样好听,然我一旦为妾,之后入了你的府邸,一切都为你所控。我纵是不满,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我何必将自己处于那般劣势?”

        范翕目中生怒色,他冷冰冰道:“你这是什么话?一切还没开始,你就笃定自己不会开心,我会伤害你了?就笃定那是劣势了?”

        玉纤阿答:“所以我说此事我们改日再谈吧。现下公子无法理解我在想什么,不如将问题搁置,过段时间再说。”

        范翕:“……”

        他真的想骂人了。

        将他话题吊起,她不满了,就说把问题搁置?什么意思?不还是在委婉地拒绝他么?偏偏玉纤阿温柔,她不说我不愿意,只说等过段时间再谈。范翕准备了一箩筐的话等着说服她,她说她不想听不想谈……把他堵回去了。

        不就是不愿意么!

        不就是不愿为他稍微委屈一下么!

        她就是不爱他!

        范翕脸色难看,玉纤阿也是心中思绪连连。她有自己的坚持,她了解范翕。他从来不是什么真正的良人,会为她打算太多。他就是喜欢她,喜欢她就想得到她。她若是拒绝他,他必然采用强硬手段。那便会是一桩悲剧。

        而恰恰她是喜欢他的。

        他身上的问题没有多到让她应付不了的程度。

        玉纤阿决定慢慢筹谋此事。她是不会做他妾室的。她知道一旦为妾,之后一生都会受此限制。范翕为了得到她而许下的承诺也不能全信……他这人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人。女子啊,还是要为自己考虑些的。

        哪怕对他有好感。

        玉纤阿没有如寻常女子般在这时候与范翕大发脾气,没有哭哭啼啼地哀求他博他可怜,非要他许诺什么。她选择暂时搁置问题,待日后时机合适了,再重新与范翕讨论此事。而话题一旦搁置,玉纤阿面上便也没什么气色。

        她低头,仍温温柔柔地搂着他脖颈,在他唇上轻轻亲一下,继续两人之前的旖旎。

        范翕却是小肚鸡肠,气不过。

        被玉纤阿拒绝是事实,他憋着火,哪怕她亲他,他也高兴不起来。男子和女子思维到底不一样,在他看来两人只要在一起就行了,她却执拗于什么名分……哪有那么容易!

        他不是嫌弃她,是她的身份本就绝不可能为他正妻啊。

        玉纤阿唇与他相贴,觉他唇角柔软却冰凉,她搂着他的后颈,觉得他肌肉紧紧绷着。

        显然这人还在不高兴。

        玉纤阿微微撩眼皮,望向他垂下的眼。她柔声:“公子不喜欢我亲你么?”

        范翕因心中对她有怒,便故意说难听的话气她。他道:“贴一贴嘴而已,我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不是舞女出身么?你连服侍郎君都不会?你怎么做的舞女?”

        玉纤阿道:“舞女又不是娼女,不用与恩客上.床。”

        范翕自然知道她没有。她若是有了,他必然百般追问,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但他现在故意激她,便专捡难听的说:“我看别的舞伎都会服侍郎君。我不信你不会,你不必在我面前端着架子装单纯。”

        玉纤阿瞥他。

        他这样羞辱人,换别的女郎早就翻脸了。

        玉纤阿却沉得住气,她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我可从未说过我单纯无知,是你那般以为而已。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要我服侍你。我确实看别的舞伎与客人玩耍,见过一些手段。但我以为公子消受不起,这样对公子不太好。”

        范翕大震:“什么,你见过?”

        他心眼比针小,当即开始盘算她如何见的。他满脑子腌臜事,想得自己肚子里酸水直冒,快扭到了一起。他酸得不得了,脑子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男女厮混不堪的画面。确实舞伎不用服侍客人,但是舞伎嘛……若真有客人想要,谁会拒绝呢?

        范翕简直想挖了玉纤阿的眼睛——让她乱看!

        他想知道她到底看到什么程度……于是范翕忍着气,努力挤出一丝稀薄的笑,柔声:“我不觉得我消受不起,你有什么手段使出来就是。且让我也享受享受。”

        玉纤阿看他脸上的笑,虚伪得跟挂在脸上、风一吹就散似的。他眼中冒火,也不知道他自己晓得不晓得。玉纤阿微偏了头,在范翕看不到的地方勾唇将笑忍了回去。她重新回过脸来,面对范翕时,又是温婉无比顺从无比的样子。

        她眼角微红,似羞。

        她问:“公子当真消受得起?不会怪我辱你?”

        范翕觉得她又在质疑他,他甚至疑心她在质疑他身体不好……这可让范翕脸色更不好了。他不屑道:“我自然消受得起。”

        玉纤阿便说了声“好”。

        她在范翕面前,伸出了纤纤玉指,手指根根细长,如青笋般玲珑。她手伸到范翕唇边,范翕不解回望。听玉纤阿柔声:“公子张开口。”

        范翕:“……”

        他张开了口,她的手就插了进去,抵开了他的牙齿,蹿入了他口腔中。范翕胸腔一震,酥酥麻麻感沿着尾椎骨攀爬。他尚迷糊中,她的手指绕上他的舌,轻轻一划。范翕身子轻颤,与她垂下观察他的眼眸对上。

        他当即忍不住,喉间渗出一丝哑声:“嗯……”

        玉纤阿红了脸。

        范翕也一下子脸涨红。

        竟、竟……在她面前叫出声了。

        范翕顿觉羞耻,当她的手抵在他唇齿间时,他也终于明白她在做什么了。大脑发空,他红着脸,眼底慢慢泛了红,水光熠熠浮动。他喘着靠在她怀中,发觉她低着头观察他,就好像他溃不成军,她却如旁观者一般……范翕握住她的手,口齿间因含着她的指,他不敢用力咬,声音含糊:“出、出去。”

        玉纤阿轻声:“公子且消受吧。”

        --

        范翕从未觉得如此羞耻,他觉得自己在被玉纤阿戏耍。他震惊无比,真是从未想过她会这样对他。他轻轻颤抖,额间渗了汗,那般流连让他适应不了。通常这手段都是男子对女子,哪有女子反过来用在男子手上的?

        范翕握着她的手发抖,他处于剧烈的矛盾中。一方面觉得在她面前喘分外羞耻,想让她退出去;另一方面他又沉迷于此,眼神迷离,瑟瑟不能放开。

        玉纤阿的面容也红得渗血一般。

        原本还好……可是范翕奄奄一息地被她搂抱着,他的脸贴着她的脖颈。春山在夏日暴晒下慢慢消融,春水破冰,桃花绚烂绽放……她心跳砰砰然,跟着羞耻无比。

        像是两人一同躲在暗室中做坏事一般。

        他终于忍受不住这般刺激,掐着她的手将她手移开。他赤红着眼,翻身就将她不管不顾地压在身下,拉扯她……

        玉纤阿颤声:“不要。我身体今日不适。”

        范翕颤声:“那、那……用其他法子……”

        玉纤阿低声:“什么其他法子?”

        范翕亲她的耳,他手揉着她手腕,暗示地在她手腕内侧摩挲。他眸子清润含水,心急之下,口上仍噙笑:“多的是法子。不光你有法子对付我,我也有法子对你。”

        “玉儿,你我之间,百无禁忌。”

        关上房门,自然百无禁忌。

        --

        半个时辰后,侍女进来将凉茶收走。发现一盏茶具中,扔着一方帕子。帕子丢在浑浊的茶水间,在茶叶上飘荡。侍女低头疑惑看了一眼,似想到了什么,瞬间红着脸退下去了。

        她只是走前,悄悄望了一眼屏风后。暗想这玉女也不知是不是原来那个,但是既与公子这般……日后她们这些侍女,自然要小心服侍着些。

        --

        曾先生夜里得一武臣敲门,因武臣拿到了最新的密保,准备次日再交给公子翕。

        武臣与曾先生讨论了一番局势,说起楚国如今情况不好,边界处疑有蜀国和宋国试探。又说起九夷侵入大周,化整为零,杀入各方诸侯国,那些诸侯国竟然不以为然。北方没听说关于九夷的战争如何,只听说类似齐国卫国这些大诸侯国,在如何争夺天子位……

        他们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周太子被天子委以将军一职,被派去击杀九夷蛮人。太子离开周洛,之后九夷攻入周洛,周天子不知是如何想的,竟然带兵亲征,一路杀出了周洛。

        之后天子死于九夷乱兵之中。

        这天下就此没有天子,太子却被困在九夷兵马下,无法回返周洛。但即使太子想回返,想如今齐国卫国那几个诸侯国起了心思,恐也不会让太子平安回返周洛。

        太子行踪,他们如今都得不到。

        曾先生叹:“也怪太子,为何亲自出征。若是太子留在周洛,天子殁了,太子自然立即就登王位。如今局势就不会这么乱了。”

        武臣却道:“太子想攘外,却也没什么错。”

        曾先生不赞同:“攘外应先安内。太子却不在意……真是……”

        武臣便也苦笑:“太子向来如此……但起码目前太子应是平安,我等也算放下心吧。”

        曾先生点了头,到目前为止,不算什么太坏的消息。只是恐齐国卫国那些……曾先生冷笑:“太子忙着攘外,他们忙着互相征战好问鼎,也是各自忙碌,互不干扰了。”

        武臣没说话。

        因他们明白迟早会干扰。

        比起北方的乱象,楚国现在只是边境出了些问题,楚国大片国土上百姓仍然安居乐业……已然很不错了。只是不知如今局面,公子翕会如何选择……而说起公子翕,武臣就想到了白日出现在他们谈论政务屋舍中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