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2)(2 / 2)

        她目露忧色,因也怕他动不动吐血。范翕皮肤白皙,是因血质不好;时而被她气吐血,是脾肺不太好……这样的身子骨,实在是不够好。他是早产儿,出生就虚弱。多亏他习武,这些毛病才看似不那么重要。

        范翕并不在意那些,他搂着玉纤阿,一起躺在床上说话。他说他以前从不过伏日节,每年过节时他都一人早早歇了。他说起丹凤台的潮湿冷清,说起自己小时便想有一人陪着自己躺在床上说说话,可是他都没有朋友。再说起周王宫的生活,说他被其他公子欺负——“……后来是太子殿下看不过眼,将我带走。他实在可笑,觉得我一人住宫殿会害怕,竟陪我坐了一晚上,还给我讲故事听。”

        范翕弯唇:“我母亲都不怎么给我讲过故事呢。”

        玉纤阿问:“公子好似十分尊重太子殿下?他是好人么?”

        范翕点下头:“是,他是真正的好人。虚怀若谷,胸襟磊落,关爱所有兄弟。连我这样狭隘的人,都挑不出他的错……现在北方起战,我有些担心他。”

        玉纤阿柔声:“太子吉人自有天相。想来有太子殿下护着,公子在王宫的日子定然不那么糟糕了。”

        范翕道:“日后我带你拜见他……”

        玉纤阿怅然:“我如何能拜见太子殿下呢?我只是献给周王宫的……”

        “不,”范翕在黑暗中捂了她的嘴,静静地说,“献给周王宫的吴王女早已在亭舍中被一把火烧死了。吴国为此与越国开战。开弓没有回头箭,吴王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活’过来了。”

        玉纤阿垂下眼,不再说话了。

        其实吴国献给周王宫的公主不可能再活过来,玉纤阿从范翕这几日对她的态度上就看出来了。若是她那个假公主的身份还会存在,范翕与她相交,便不会这样无所顾忌。他既然不顾忌了,说明那个身份,她必然不可能再捡起来了。她不可能再恢复王女的身份,让吴国和越国的交战成为一场笑话。

        这是政治缘故。

        可是,她日后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难道只能依附于公子翕么?

        玉纤阿蹙了眉,她始终不愿自己如浮萍,命运完全被交到别人手中。

        玉纤阿忧心忡忡,正在这般思量中渐渐睡了过去。范翕却是白日觉睡得太多了,这会儿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他搂着玉纤阿沉思时,听到怀里女郎平缓的呼吸声。范翕心里一动,低下头看她。他与她鼻间轻贴,唤她:“玉儿?”

        她呼吸依然平缓,没有转醒。

        范翕如今心情好,自然没有丧心病狂到非要将玉纤阿喊起来和自己一起熬夜的地步。他只是怅然若失地叹气,想又是自己一人醒着。范翕将玉纤阿从怀中放入被褥中,为她捻好被角。他就屈膝卧在榻外缘,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出神。

        手指隔着虚空拂过她的眉眼。

        他心里叹她可真是美人,如月神般柔婉,光华潋滟。

        范翕专注看着她,慢慢地想到了方才筵席上舞伎叫错玉纤阿为“女君”的那一幕。他当时便出了神,因心中一动,有了个若有若无的念头。而今黑暗中独坐,望着玉纤阿的美丽面容,那个念头重新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想和她就这样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他觉得“女君”那个称呼甚好。

        为什么他的玉儿这么好,不能被人叫一声“女君”呢?

        明月照烛台,帐前独徘徊。幽幽月华光下,范翕看着玉纤阿的睡颜,看她柔顺地躺在他怀中,他就觉得什么红颜知己,什么红袖添香,都没有玉纤阿得他心意。他不想要那些了,他觉得天下女子在他的玉儿面前,都是庸脂俗粉。

        他甚至想、想……想悔婚了。

        若是有玉纤阿长伴身畔,他觉得身份地位并没有那般重要。他可以放弃地位更高的那些诸侯王的封号,随便给他一个封号,哪怕偏居一隅,有玉纤阿相伴,便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未婚妻所能带给他的地位声望……他现在觉得,好像也没有那般了不起。

        范翕喃声:“玉儿,你觉得……你我之间,会不会有未来呢?”

        --

        夜昙花开,芳香过窗。女郎安稳地睡在他身畔,触手可及。范翕在黑暗中静默着。

        他十五岁与于幸兰订婚。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待双方年岁长些,择良日完婚。

        他再于十八岁伏日节夜四鼓,得见自己一生挚爱,想要为卿悔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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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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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纤阿给门外的人找了多好的理由啊, 谁知奚礼不知是不是没听懂, 他沉默了下, 居然说:“孤没有事要嘱咐你。孤是为白天的事……”

        玉纤阿的心高高吊起。

        与她对坐的范公子抽回了握着她的手, 他虽温柔,此时却分明觉得自己被玉纤阿耍了, 脸色有些奇怪。玉纤阿心惊地想着如何补救时,听门外那郎君接着说:“孤从宫外回来,刚办完政务, 身边宫女正好跟织室的宫女有事嘱咐, 孤随意走动而已。”

        玉纤阿微微一笑。

        喃声:“原来如此。”

        谢他装模作样,不肯承认特意来看她。

        她从未如此感谢奚礼的榆木脑袋。

        她妙盈盈的眸子望着对面范翕, 做足了无辜娇弱状, 以示自己不曾招惹过奚礼殿下, 自己是茫然的。范翕心中却起疑,不太信她这番话。他眸底神色诡谲,想到当日玉女跳舞时奚礼的异样,想到白日竟然会在奚礼宫里见到玉女……难道此女竟脚踩两条船, 这样戏弄自己?

        范翕面色仍一贯净和似雪。

        他倏地摘下了自己发间的银冠,长发披散了下来。在玉纤阿惊愕下,范翕慢悠悠整理仪容,拢了半开的袍袖,走向舍门。玉纤阿伸手去拦他,他反手背后, 不给她机会。而公子那清雅无双的身子,便飘飘渺渺的,越来越长,映在了窗门上。

        玉纤阿骇然看他走向门,他手轻轻扶过腰下的剑鞘——难道范翕还要开门与奚礼殿下相杀?

        奚礼却是情感微妙的。

        他隔着门与玉女说话,玉女含含糊糊不肯应他,他心中恼,想她一个宫女凭什么要自己纡尊降贵。玉女半晌不开口,奚礼一甩长袖,转身便欲走,但眸光一转,冷不丁看到门上所映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且惊且喜,停下了步:“玉女?”

        端端正正跪坐在床上一步也未挪的玉纤阿:“……”

        身子靠在了门上、与自己的多年好友一门相隔、手抚摸着腰下剑的披散长发的范翕微微笑了一下。

        清霜加身,他面容在光下一半明一半暗,鼻梁高挺,眉目英朗……这样俊美的郎君,居然被门外的奚礼认作是女子……

        公子如此放得开……玉纤阿良久不能回神。

        为消除这位公子的疑心,玉纤阿硬着头皮,回答舍外的人:“嗯。”

        奚礼当真以为玉女与自己一门之隔了。

        虽然也疑惑为何影子看着高大了些,魁梧了些……但是烛光影子大都会骗人,这也不足为奇。

        奚礼想到玉纤阿温柔低垂的面容,和她目中盈盈的泪意,还有她颤声“我不是你想的那般”。他怎般想她呢?想她面容如雪狐般柔婉惊艳,想她舞姿清绝似仙娥,想她……怎能做他父王的后妃!

        奚礼故作冷漠:“你可为白日孤弄哭你伤心?”

        范翕望向玉纤阿——弄哭你?怎么个弄哭法?

        玉纤阿轻声:“殿下是说白日你骂我故作姿态,装作舞女勾引公子翕的事么?殿下教训的是,奴婢已经知错了。”

        范翕讶然拧眉——勾引我?

        而门外的奚礼噎住,他一时狼狈:“你说的这样详细作甚?孤已问过舞伎,知误会你了。”

        玉纤阿:“殿下没有误会,奴婢就是那般坏。”

        范翕盯着玉纤阿看。想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是她当真对他、对他……

        一门之隔,奚礼殿下则心烦意乱,以为玉纤阿仍生他的气,在说反话……奚礼焦躁无比,从未在这种事上花费这么大力气。他再一次:“你开门。”

        范翕靠在门上,望着自己好友的身影。

        玉纤阿则配合着他,执拗地小声:“不。”

        奚礼手肘撞在门上,范翕手按在腰下剑上。玉纤阿鼻尖渗汗,不能真看着公子翕在此刺伤吴世子,或者杀了吴世子,或者发生其他意外……奚礼一心儿女情长,范翕满脑子在想玉纤阿是不是耍自己,而玉纤阿大脑混乱,一向柔婉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殿下,纤阿已经睡了!纤阿知道公子厌我,请殿下莫逼迫纤阿!”

        奚礼哑然。

        好似在她声音中听到哭腔。

        一时又想到她在自己面前落泪的模样。

        奚礼烦闷地在门外踱了几步,他转身欲下台阶,回头又看到“玉纤阿”的身影仍映在门上,分明一步也没动。他心中动起,以为此女一边请自己走,一边又不舍自己,恐她还在隔着门落泪……

        她到底在哭什么呀!

        奚礼再次转身回来,隔着门,他深深凝视着门上女郎的身影。他看出女郎散着发,额头贴着门,似在聆听门外动静。奚礼让自己不要那般强势,他垂头,鼓起勇气:“玉女,其实我、我……”

        “其实我、我……”

        范翕心想:你什么?

        玉纤阿心想:请你不要说下去了!

        而奚礼殿下面孔涨红,深情无比地盯着门上影子。他高贵矜傲,一句话竟鼓了几次气,越说越结巴:“我、我……”

        他想说我不是厌恶你。

        我是心悦你呀。

        但是他只是:“我、我……”

        门中二人一惊一怕,都在等着奚礼殿下的告白。偏奚礼说不下去,而这时,脚步声急促从院外而至,向吴世子请安:“殿下,宫中捉到刺客,郎中令让臣来寻殿下。”

        吴宫有刺客!

        奚礼一下子面容沉了下去,瞬间想到公子翕就在吴宫住着。他迅速问:“公子翕呢?”

        通报的人迟疑着答:“是、是宫内事,尚未通知公子翕。恐、恐不方便让公子翕知道……”

        奚礼讶然,看下属支支吾吾,似是刺客一事有内情,还与公子翕无关。他当下不在小小的织室耽误时间,隔着那道始终不肯开的舍门,奚礼低声:“孤有事先走了,改日再谈。”

        不拖泥带水,阵势极大,吴世子来时悄无声息,走的时候,院中灯火游龙般浩荡相照,侍内属臣紧跟吴世子,一路拐弯远去。

        院子很快重新静了下来。

        玉纤阿几乎是瘫了般坐着,一颗心放回胸腔——可算走了。

        但她垂下的视线,看到一片玄黑色袍裾。玉纤阿仰头,看到公子翕蹲在了自己面前。她心里疑惑,想刺客明明是公子翕,她还怕奚礼要搜宫找公子翕,到时自己难以自保。可怎么方才吴世子那些人却说和公子翕无关?

        范翕在今晚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公子翕,他温柔和善。但也许,他不只是温柔和善……他还有别的面孔。

        范翕俯身,捏起她下巴,审视着她:“玉女,你若是骗我……”

        他话才起一个头,便听到了又有叩门声。范翕皱眉不解,疑心奚礼又回来了。玉纤阿同样如此,她脸微白,被范翕盯着。她勉强对他一笑,正要绞尽脑汁寻借口时,听门外女郎声:“玉女,你锁着门做什么?”

        玉纤阿“哎呀”一声。

        这才想起这间屋舍非自己独住。之前因为她总是出入吴世子宫舍的缘故,织室女官忌惮,为她换了更好的房舍。但宫女的房舍再好,也不可能如主公般独处一室。玉纤阿与一宫女同住一屋,眼下是那宫女回来了。

        那宫女回来了!范翕却还在她屋内!

        这可如何是好!

        她一咬牙,低声:“得罪公子了。”

        范翕惊愕,眸子微瞠,看这小女子一把推倒他。他心脏猛跳,瘦长的手紧张地抓住榻缘。看她俯身而来,面容如狐,透着泠泠艳色。范翕心头如雷大震,手指酥起……却是她将他压在床上,被褥往他头上一罩。

        她自己却不曾拥入他怀里。

        被闷在被中的范翕:“……”

        玉纤阿在不耐的叩门声中,摘了发簪弄乱衣衫,踢了云头履,下榻扬袍开门去:“我已睡了,忘了姐姐未归,姐姐勿怪。”

        范翕咬牙切齿,面色阴沉——玉纤阿!

        此女甚坏!又欺他!

        --

        而同时,奚礼赶到了一宫舍前。见郎中令吕归立在一灌木前,面色古怪地看着一对赤身男女在面前瑟瑟发抖。原是宫中今晚有刺客,刺客为了和一宫女苟合,让郎中疲于奔波。

        奚礼不可置信,问郎中令:“当真如此?”

        吕归立在那男子面前,盯着对方手臂两顿。并未在对方身上看到任何受伤处,任何箭.弩的痕迹。少年郎君沉默半天,在奚礼再问一遍时,吕归竟然缓缓道:“确实如此。”

        少年巍峨淡然,乃吴地武艺最强者,当让人信服。

        范翕心中也知自己那谎言毫无技巧。

        但他轻轻蹙眉叹气:我也不愿啊。

        平时他对撞见了这种事的女郎,都是直接杀了永绝后患。他既不愿被人撞见自己在吴宫自由出入,也不信活人的嘴会比死人更保密。可是、可是……这个人是玉纤阿啊。

        年轻的公子心里满是惆怅犹豫:花一般云一般的美人,我第一次碰上。我都未曾采摘,就这般杀了她,实在不甘心呀。

        只好哄着她、骗着她,让她不要告诉别人今晚见过自己。

        玉纤阿沉思时,发觉有人轻勾自己腰下垂绦。她俯身低眼,见是范翕用手轻轻在扯她。寂静中,他含着笑,一眼又一眼地看她。许是气质太清雅纯正,他做这样的动作不显轻佻,衬着他春水般的眉眼,生生多了许多柔情缱绻。

        玉纤阿微怔,想: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郎君。

        范翕忍着臂上伤痛,后脊湿了一片,却柔声和她说:“我本只想在院外看看你,不想打扰你。想知道你白日为何落泪,是不是很伤心。你若有难处,当与我说。我虽不是吴宫主君,但仍有法子助你。”

        他又怨她:“都怪你当日非要入吴宫,若是跟了我……”

        玉纤阿心想,若是跟了你,以你对姜女的薄情,现在我指不定已经被你弃了啊。

        她垂目与他眸子对望。

        玉纤阿低声:“公子,你说的是真的?”

        范翕:“自然。”

        玉纤阿轻声:“我今夜才换了新屋舍,之前住的都是通铺。你当真知道我住在此间?”

        范翕:“……”

        大意了。

        他眼眸不可查地细微收缩了一下,面上作出落寞样:“你不信我么?”

        短瞬间,玉纤阿心中一晃,想,若要有所得,必得大胆些。她明知范翕此夜有问题,若只一味在边缘徘徊,那她始终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之暧.昧,走不到他心里去。若她大胆走一步,也许遭他杀人灭口,但也许……就是靠近他的机遇。

        可是当她这么想时,她再一次想到了奚礼白日和自己说的,范翕母亲被囚于丹凤台。

        玉纤阿不知何为丹凤台,不知公子翕的母亲犯了什么错,可是拥有这么一个母亲……公子翕的前程,未免太黯淡。自己值得为这么一个人上心么?

        范翕垂坐,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见她只是瞅着自己却不说话,眼神略探寻。范翕心里一顿,猜她到底聪慧,是不是看出今晚的问题,想将自己交出去。他试探道:“今夜打扰你这样久,我这便走了……”

        范翕想:她若不拦我,那便是心里有鬼,我就杀了她。

        而玉纤阿尚未想清楚,见他起身,心里已一惊:他若是就这么走了,自己那要不要和他续的缘分不等自己想清楚,可就彻底断了呀。

        一个不是真的想走,一个有心留人。范翕慢吞吞迈开一步,玉纤阿抬手便搭上了他衣袖,追上前一步。她含羞带怯地唤一声“公子”,迎来他即刻的返身,目中满是惊喜。他眼如星光般亮起,玉纤阿都怔住了,想我也没做什么呀。

        事到临头,不容反悔。

        玉纤阿柔柔一笑,轻声:“公子若信得过纤阿,可许纤阿帮你处理下伤?公子若这般出去了,惹人怀疑。”

        范翕手臂上的伤口,透过衣料渗出了血。玉纤阿不能当没看见,在范翕思索时,她将他重新让回床榻,出去去湖边打了清水,又取了纱布回来。中途,玉纤阿甚至有空,从一个路过的宫女口中得知与自己同住一屋的宫女在和同伴一起玩耍,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在湖边打水时,玉纤阿低头看到地上的一点血迹。她不动声色,拿履尖舀水,往血迹上浇了几滴,将痕迹掩盖住。

        当她再看不出哪里还有纰漏时,她才端着纱布剪刀重新回了屋舍。范翕本垂坐于榻上出神,见她关门进来,他似受了一惊,仓皇看她一眼,目有赧色。玉纤阿疑惑坐下,说:“妾身为公子打理伤口吧。”

        范翕轻声:“这样不妥吧?”

        玉纤阿怔了一下:“有何不妥?”

        范翕半天未吭气,玉纤阿满头雾水。她素来心机过敏,却实在想不通他在迟疑什么。莫非是仍不信自己?这样出身的公子,都对人有警惕心。

        玉纤阿寻思着如何让他信自己,见他低着头,迟疑又迟疑后,抬头微妙而怅然地望她一眼。紧接着,范翕修长的手落在了领口,稍微向下一扯,他的上袍衣带扯开,靠近玉纤阿的大半个肩露了出来。他面容微红,默默望着她。

        心照不宣,示意她处理伤势。

        玉纤阿拿着剪刀的手一抖:“……”

        看到他露出的肩,她面颊一下子热了起来。

        她只是让他挽袖,他为何脱衣啊!

        范翕一边不好意思地偷看她,一边看她面一点点泛红,心里忍俊不禁。他磨蹭地靠近她,手挨近她臂肘,见玉纤阿尴尬地稍微后退一分。范翕便不动了,垂着眼,眼睫纤长。他委屈解释:“伤口离肩近。”

        玉纤阿:“……嗯。”

        她看到了。

        不光看到了狰狞的还在渗血的伤势,也看到他的肩头、锁骨、颈间胸前大片雪白肌肤。泛着玉一样的光,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玉纤阿咬牙,沉默着身子倾前,为他处理伤势。她并不知范翕臂上的伤还有毒,便只是用寻常包扎的方式。范翕也不提醒她,他本就不打算让她知道。但是毒对身体的侵害无法制止,范翕拼着内力强行逆停,面上渗汗,便拿玉纤阿来消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范翕低声:“……好看么?”

        玉纤阿低声:“蛮可怕的。”

        范翕顿一下:“我是说我的身体。”

        玉纤阿手下再次一颤,仰头,与他落下的眸子对视。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从来只见她自己诱人,从未有郎君以美□□她……喜爱她的郎君,大都强取豪夺,视她为自己的所有物,哪需要以色相诱呢。男子大都觉得只要武力高,女子便会屈服。

        而范翕……

        当真温柔啊。

        玉纤阿红了腮畔,她嗔恼地瞪了他一眼,便偏过脸,不再看他。范翕心中一动,将她那又嗔又羞的眼波在心中品呷片刻,只觉心神不守,肠子都要软倒在她那一眼中了。他侧脸,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沉寂中,二人都不说话,屋内便觉得越来越热。气氛古怪,闻得对方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在鼻端,谁的身上都出了点汗。玉纤阿有些不知所措,便与他闲聊:“公子,我听吴宫旧人说,公子母亲被囚于丹凤台,是真的么?”

        心想,是真的话,我就放弃没有前途的人另择高枝了……

        范翕愣了一下,目底有阴鸷色浮动,面上他却温温道:“是。母亲被囚于丹凤台,永生不可出丹凤台。这样的公子,你是第一次见到吧?”

        玉纤阿抬头,静静仰望他。

        他带着笑:“我幼年时还见过母亲,后来只偶尔才被允许见她一眼。周王宫可比吴宫大得多呀,我没有母族相护,实在是……幸好太子殿下爱怜我,一直带着我,教我诗文骑射,教我君子处事之道。太子殿下是我最敬爱的兄长,他对我的再造之恩,我永世感激不忘。”

        玉纤阿轻声:“太子殿下当真是好人。多亏他,周王朝才多了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范翕反问:“你觉得我温润如玉?”

        他淡淡笑:“世人都这样说。君子之风,唯有如玉。温和良善,不争不抢。然我为了维护这点表象,分外辛苦。我待人其实不热情,却只能热情。我不喜很多人,但只能装出喜爱他们。而我真喜欢一个人,反而会考虑值不值。为了得到想要的一件东西,我可以忍受多年漫长的等待和加诸我身的耻辱……世间无人真心爱我。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

        “你若那般要求我,日后会后悔的。”

        玉纤阿望着他。

        看着他黑暗中高贵自嘲的面容。

        她忽而伸手,搭在他垂于膝上的手。

        范翕看来。

        玉纤阿柔声:“公子,你是温润如玉。”

        范翕皱眉,心生厌。

        却听她说:“只是你非暖玉,而是冷玉。”

        玉纤阿低了头,轻声:“公子,纤阿不爱暖玉,只爱冷玉。”

        她的手,一下子被握紧。

        那温度烫得,足以灼伤她。

        却突然间,门外“笃笃”声响起。范翕身体紧绷恐是武力值极高的郎中令吕归寻来,玉纤阿怕是同屋宫女回来。慌张之时,听门外男声沉沉:“玉女,开门。”

        玉纤阿心里一惊,听出了这人的声音。

        同时,握着她手的范翕脸色猛地寒下,瞬间看向她,眼神诡异。

        玉纤阿硬着头皮,将戏往下唱:“郎君是何人?我不认得郎君。”

        范翕心想:这句话是不是太耳熟了……她也对自己这么说过啊。

        门外人顿一顿:“你听不出孤的声音?孤乃,奚礼。”

        便有女与她搭话:“我等皆是各地所选献于吴王之女,同路即是友,我叫小双,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女子抬眼,眉目婉婉如画,轻言细语道:“玉纤阿。”

        纤阿,意为掌月者。寓意极好。

        车中几女交换眼色。

        车中女都是目不识丁之贫女,只觉得她名字分外好听,却也不解其意。与她搭话的女郎便猜道:“观妹妹容色气度,莫非是贵女出身?怎落到这般境界?”

        玉纤阿柔声答:“我非贵女,其中辗转,一言难尽。”

        便有女刺声厉问:“何以一言难尽?被献于吴王,莫非你心存不满?我等能凭美色见于王,已是天大恩典。你如此这般,岂非害我等是忤逆罪人?”

        此女人唤姜女。

        玉纤阿妙目望来一眼,微微一笑,垂目致歉:“是我言辞不妥,耽误了姐姐前程,姐姐勿怪。”

        姜女:“……”

        一口气噎于喉间。

        她心中嫉恨同行之女中玉纤阿的美貌,想若不是玉女拔尖,凭自己的美色,入吴宫后定能被吴王纳入后宫。然如今有了玉纤阿这般对比……她终是气难平。好不容易寻到玉女话中漏洞,没想到对方又轻飘飘地化解了。

        可恨!

        忽听到车外狼吠之声,遍于四野!

        在车中争执的诸女一惊,狼嚎声越来越大,她们听到车外小吏们的高呼:“车队遇狼袭了!娘子们不要出来,躲好了!兄弟们,快!我等没有武器,斗不过这些饿了七八天的野狼,快逃!”

        车子被猛地一撞一扯,车中女子们惊呼,撞得七倒八歪。忽然,姜女厉声:“你干什么——”

        车中诸女看到一道雪亮之光从眼前划过,名唤玉纤阿的女郎不知如何藏起了一把匕首,此时她跪于窗口,匕首划过厚毡的一角,漏出车外的一点儿雪光。她从那点儿缝隙中看向窗外,并温声向同车的其他女郎解释:“不知外面情形如何,躲于车内终是心中瑟瑟,不如悄悄看一眼,心中也有些数。”

        几女慢慢点头。

        那位姜女却更恨:“我不看!巧言令色之徒!”

        然众女已趴于窗边,透过缝隙,悄悄观察着车外场景。

        --

        车外一片混乱,这行车马果然遭遇了狼群。狼群已对他们观察数日,此时从四方山头扑将而下,张牙舞爪,凶残狠厉之色毕现。小吏们被当做猎物,被狼群们扑杀,他们惶恐地拉着马缰赶马,马停于雪地上不肯动,他们只好拿起木杆、刀剑等物拼命抵抗。

        血色迅速弥漫!

        车外哀嚎声遍野,狼群伏于尸体间,慵懒地抬眼向牛车眯起了眼……偷看的车中诸女面露惶色!

        “怎么办?怎么办?”

        车中女怕得抱于一团,就连姜女都瑟瑟发抖,尖声:“我不要死!我还要入吴宫!我还要做美人陪于大王身边!我不要死!”

        “可是那些狼杀完了外面的人就会杀我们啊。”

        “救命啊!救命……有没有人啊?”

        诸女中,玉纤阿同样面色煞白,手微微颤抖。但她不动声色,在车中被悲哀气氛笼罩,女子们都在哭泣时,她仍跪于窗口,握紧自己手中匕首,一边思索着,一边仍在观察车外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夕一兮扔了3个地雷

        ☆、1

        欢迎进入前情回顾环节, 补订可以解锁新章节哦! 范翕微微一笑, 面容微红,似有些赧然:“这是我听了诸位意见, 不想诸位再吵,失了彼此和气,才想出的折中法子。若我说错了,先生们大可指出,翕自当改正。”

        他先前一副沉稳睿智的模样,看得诸人恍惚,近乎不认识这位公子;当这位公子又恢复温文尔雅,且因自己的话害羞不安时, 诸人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公子翕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脾气温和的公子啊。刚才那一瞬不敢相认,也许是错觉。

        于是,以曾先生为首的众人连声:“公子此计甚妙!”

        范翕和气道:“是先生们教的好。”

        一席话, 听得大臣们飘飘然,满腔热血沸腾,恨不能为这位年少公子肝脑涂地。

        一时间, 气氛热烈了起来:“公子,听我一言, 待入了吴宫, 我们如此如此……”

        “定要细查吴国兵马配置是否符合规格……”

        范翕一一应下,不管臣子们如何争执,他都从中调停,寻到更妥善的法子。待过了一个时辰, 所有人的要求都被范翕一一满足,众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待舍中人走净了,侍女们将茶盏等物收妥,该是公子洗漱时间。小厮泉安在外打听好了消息,回舍时见公子懒懒地卧于榻上,右手撑额,几分倦怠。

        将舍中香换了,泉安跪坐于氆毯上,将净手的帕子递给范翕。侍候着公子,他掩饰不住语气中的欢喜说道:“公子,我跟去偷听了一路,那些大臣都夸公子知人善用,待人和善。公子可放心了。”

        范翕眼尾飞挑入鬓,语气瑟瑟自怜:“是么?他们赞太子有君主之风,也赞九弟才倾天下。到我这边,却只余‘知人善用’‘待人和善’。许是我才甚庸,先生们夸不出别的了。”

        泉安:“……”

        公子带着笑说出这样的话,他实在不懂公子是嫉恨太子和九公子,还是只是随便闲话家常。不指望泉安说出什么来,范翕闭目压下心中厉狠意,再次睁眼,眼内已一派清涛万里无波,温煦如意。范翕:“我开玩笑的,你没听出么?”

        泉安:……可能确实不太能听出。

        不再和小厮闲话,范翕欲从袖中取卷宗,却不料摸到一香袋。他半晌没想起这是什么,取出香袋打开,拿出两枚红珊瑚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