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4)(2 / 2)

        王后:“……”

        她唯恐吴王再提起将九公主奚妍嫁给公子翕之事,只怕吴王兴致一来,当场要定下这门亲事。王后为了女儿,只好强笑道:“那大王继续休憩,臣妾告退了。”

        吴王后出了吴王宫殿,便让人召世子奚礼问话。当吴王后和世子奚礼谈论“公子翕是否对九公主有心思时”,玉纤阿捧着一卷绢布衣裳,与众宫女缓缓行在柳林宫墙下。

        宫女接到主宫夫人们的话,要布置好“白鹭台”,好为明日的“花朝日”做好准备。而作为织室的宫女,玉纤阿则是要将织室为公主准备的“百花仙”的衣裳送到公主宫殿去。

        奚妍见到玉纤阿分外惊喜,玉纤阿温温柔柔的,说话轻言细语,不似侍女,倒比主人还有涵养些。年少的公主恐没见到过这样有气质的宫女,拉着她说了半天话,才去试衣。

        不过一会儿奚妍出来,便摇头道:“襟口的兰花竟扎了我一下,还有肩那里也有些紧,不合适。”

        玉纤阿顺从地跟进去查看,记下公主的尺寸与要求。其实这件衣裳原本是为宫中另一位夫人准备的,是范翕要奚妍做“百花仙”,织室才临时改制。虽则如此,玉纤阿这些宫女为这件衣裳也熬了大半个月。在玉纤阿看来,衣裳其实已经非常完美,非常合身了。

        但是作为公主,哪怕已经合适,也一定要指出一两个不合理的地方让下人去改。

        这是贵女的骄傲与礼仪。

        玉纤阿跪在地上,何等欣羡。恍惚间想到,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享受这样的尊贵……

        她在九公主的宫舍中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之后将衣裳送回织室后,又匆匆去“白鹭台”听令布置露台。“白鹭台”宫人杂多,玉纤阿低头行路时,不经意被旁边人一撞。

        她趔趄了一下,手中被塞了一块布。

        玉纤阿常日在织室,那布一被塞入她手中,她就摸出布的材质。此布乃清河缣,上等绢布,比她方才给公主送衣时那衣裳所用的绛绮縠,也不差什么。玉纤阿心惊,抬头。

        见一宫女走过去,回头看了她一眼,暗示地对她一笑。

        玉纤阿握紧了手中的清河缣布——知是公子翕送来的。

        她心跳快两顿,压力蓦生。作为一小小宫女,与公子翕那样身份的人私通,她还是有些怕的。

        玉纤阿找借口寻到宫墙脚下,没人时,她才疑惑地打开那绢布,惊讶地看到布上写了字。玉纤阿顿一下,心想平时普通人要写字,只知道用竹册,用竹简。只有公子翕这样地位的,才舍得用华贵的布匹写字吧。

        想到奚妍对衣裳的嫌弃,想到公子翕写字的布匹……玉纤阿心中羡慕了一会儿,才轻轻一叹气,抿了抿唇。

        她低头去看他在布上写了什么字。

        半晌,玉纤阿茫然:“……”

        她尴尬地红了脸,因不认得范翕这是写了什么字。

        比起寻常宫女的目不识丁,玉纤阿自己一直在偷偷认字学字,平时也因为这些得了些主君们的赏识。可是她只认得一些简单的字,范翕写给她的这张布条,字非常复杂不提,行笔流畅之余分外狂放。

        十几个字,他一笔从头勾到尾,中间一点笔都不顿。

        字迹潇洒风流,又雍容雅致。

        分外有欣赏价值。

        玉纤阿几乎能从这笔字中,看出公子翕的文学素养与平时修养。他也不加掩饰,甚至在炫耀一般。玉纤阿低头努力地辨认字迹,觉得每个字都不认得……他就好似一只开着屏的孔雀,在向她展示他的羽翼有多华美一样。

        玉纤阿颔首而笑:嗯,很厉害。

        可是不知道他写的什么。

        玉纤阿一时为自己的文字素养贫瘠而羞愧,暗下决心定要努力学习,一时又疑心范翕在向自己炫耀他的才学有多好……她该跪倒在他脚下顶礼膜拜。

        玉纤阿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天气不太好,阴云黑沉沉地压着天,一阵凉风起,吹动女郎的裙裾。玉纤阿攒紧布条,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四周,见方才给她递字的宫女泯然众女间,已经寻不到踪迹了。既然寻不到踪迹,玉纤阿也就无法了,只能放下此事。

        --

        当夜雨大如注,瓢泼铿锵。

        这样大的雨,宫中巡察的卫士和宫人都少了很多。

        公子翕傍晚时忙完公务,晚上洗漱更衣,之后看时辰差不多,便由泉安撑着伞,一主一仆去相约地点。一路大雨,寥寥无几人,泉安问范翕:“公子怎么竟与玉女约在‘白鹭台’?那与我们宫舍有段距离啊。”

        范翕温柔道:“可是与玉女所住的织室近啊。”

        泉安一愣,道:“公子体贴。”

        范翕微微一笑,心想这才哪到哪呀。泉安是没见过他待人好,他真使了浑身解数去讨好一个人……连太子都没有这个福气。

        范翕心里微赧微羞,想到玉纤阿,羡慕了她一番:哪怕别有用心,他也自觉自己待女郎之温情款款,世间绝对再无第二人。玉女运气真好,竟得自己这样的温柔郎君款待。

        他也巴不得有自己这样善解人意的人讨好喜爱自己呢。

        到了“白鹭台”,主仆二人站在宫墙下,一道望着黑魆魆天际出神。泉安问公子:“您当真与玉女约好了?”

        范翕沉默一会儿。

        勉强笑道:“定是织室比较忙,再等一等吧。”

        --

        而此时,身在织室的玉纤阿,待同舍宫女睡下了,才挑着一盏灯,坐在案前,拿手指沾了水在案头写字,临摹着范翕那字条玩。仍然辨认不出字条上写的什么,玉纤阿为自己的才疏学浅红了脸。大风刮窗,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玉纤阿写字时,托腮望了窗外一眼。

        蹙眉心想:这样大的雨,不知公子翕在做什么呢?也许已经睡了?

        他不与她私会,大约是等着她主动?

        漆黑天幕下,范翕在大雨中淋了半宿,没有等到女郎,他只好沉着脸大步凛然回宫。他心中羞耻气怒,头一阵阵地痛。他被她气得浑身发抖、目中滚烫,几要落泪——

        玉女!玉女!

        他要杀了她!他一定要杀了她!

        泉安看范翕脸黑如盖,都不敢与他说话。

        泉安一路跟着公子,见郎君面白如鬼、神色僵硬。难得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将情绪摆在了脸上,泉安心中不禁为公子愤愤不平:那玉女拿乔,可真狠!竟敢爽公子的约……她怎么这样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太卑微了哈哈哈~

        玉女: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第 23 章

        睡梦中恍恍惚惚间,玉纤阿被窗外的炸雷惊醒。亮光在窗外一闪而过,玉纤阿愣了愣,有些担心明日“花朝节”会不会因此受影响。但是想到“花朝节”,玉纤阿就想起了公主要她们改制的那件衣裳。

        玉纤阿盯着范翕写给自己的自己不认识字的字条,心弦缓缓一拨,想到了一种可能——

        通常郎君给女郎递字条,除了炫耀自己文采,也许八成可能,是约此女私会。

        可她不认得他写了什么,那可如何与他私会?

        玉纤阿决定补救一番。

        玉纤阿披衣持灯,看帷帐中同屋的宫女睡得香甜,压根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玉纤阿冒雨出了屋,去缝制坊,拿着钥匙将公主白日那件深衣从木匣中取了出来。将灯烛放在明台上,玉纤阿望着这件流光溢彩的华美衣裳,指尖从布匹上慢慢滑过。她寻思一会儿,取出针线,为这件衣裳再添些细节。

        一灯如豆,窗外雨声磅礴,天地间泻如倾洪。

        --

        一夜雨后,天放晴,百花被雨打湿洒落在地,枝上却也还有些未落的,花露重重。绿蔓青芜,莳花扶墙,在凉爽的风中曳曳招摇。“花朝节”至,倒真有些万物复苏之象。

        宫中主人在今日给宫人放了假,天刚濛濛亮些,女儿们全都笑嘻嘻地赶向“白鹭台”。因今年的“花朝节”,在“白鹭台”所办。有来自周王朝的公子翕主持,往年不会来的公子王姬大王王后,竟都会来。

        奚妍早早被宫人们簇拥着来了“白鹭台”,有些困顿无聊。她和捧衣的玉纤阿在舍中换衣,隔着帘子看到窗外宫女们嬉闹,竟也勾起了兴致,趴在窗台上看。奚妍托着腮帮看半天,见外头无非是放纸鸢、扎红花。她看到一个宫女和另一个宫女追逐,撞上了人,宫女吓得跌倒在地。奚妍看得有趣,噗嗤笑出声。

        玉纤阿笑问:“公主看得有趣?”

        “嗯……”奚妍原本这样答,但她回头看到玉纤阿温柔含笑的模样,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儿一样,好像什么反应都落在对方预料中。奚妍皱了皱眉,这种感觉让她不甚舒服。

        奚妍便翘着下巴,满不在乎答:“也没什么呀。宫外可比这些有意思多了。现在这些都是小玩意儿,我早看惯了。”

        玉纤阿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奚妍奇了,追问:“你笑什么?”

        玉纤阿不答。

        奚妍追问再三,舍外女官催促她们换衣快些,玉纤阿便跪在地上将手中托盘捧得再高些,让为公主换衣的侍女方便拿取,而玉纤阿回答奚妍:“奴婢是笑,这宫中多少荣华富贵,公主却不看在眼中,反慕宫外生涯。而宫外的人,真正艰苦的,公主恐也从未见过。”

        奚妍沉下脸:“胡说!吴国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哪里过得艰苦了?我回回出宫,看到的人都很开心的。”

        她劝诫玉纤阿:“玉女,定是你入宫前过得不甚好,才觉得世人都过得艰难。你这是狭隘,对我父王兄长没信心。”

        她一介王姬,金枝玉叶,不知人间疾苦。

        玉纤阿也不和她辩,只答:“奴婢受教了。”

        金冠华胜,琳琅满目。待奚妍换好了“百花仙”的衣饰,便被侍女宫人们簇拥着带了出去。玉纤阿本跟在后,被人一挤,便远远被挤开了公主身畔。之后,丝竹管弦乐声起,玉纤阿立在簇拥人群中,看公主被扶着登上车辇。

        车下围观者哗然。

        因扶公主上车的郎君,乃是公子翕。幡旄摇动,车饰以明珠翠羽。范翕原本就在车上,但摇晃的幡旄挡住了他的身影,当他站起时,内赤色曲裾长袍,外罩黑色广袖深衣。他立于车上,弯身向车下的公主伸手,含笑以候。刹那间阳光浮在他面上,光影交错瞬间,奚妍都恍惚了一下,红了脸。

        车下的宫女们兴奋得疯了般——

        “公子翕和九公主一道游宫!”

        她们不断地将鲜花果蔬掷于车,又有礼官卫士稍微相拦,阻止她们伤了贵人。诸女们一路追车,而车上的公主红了半天脸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职责。她接了女官们早已准备好的“琼枝花露”,洒向车下。

        作“花神赐福”。

        玉纤阿被挤在人群中,被熙攘人群拥着追着那车。点点滴滴的花露洒下,不过是一种祝福。玉纤阿拭了拭睫毛上沾着的水雾,再一次仰头看向那车中的男女。

        公主娇美,公子清雅。

        她在人群中,他在人群巅。

        位卑者与位尊者之间的距离,实在遥远。想一路扶摇直上,直入青云……玉纤阿再一次意识到其中艰难。

        范翕往人群中望来一眼时,看到了玉纤阿。在一众宫女中,她的美实在出众,想不看到都难。被挤在人群中的玉纤阿脸色苍白,乌发垂腰,她眼睛莹黑地看向他的方向,眼神和周围人的狂热比,分外冷静。

        玉纤阿也看到了他望过来。

        她露出恬静的笑,如杏花般清新明丽,含笑看来……范翕刷地扭过了脸,不看她。

        玉纤阿微愕:她何时得罪了他?

        --

        之后一整日,都是范翕和奚妍交换着主持“花朝节”,女子中的各类游戏,奚妍都做了裁判。还有歌舞、赋诗,奚妍都跟着范翕一一完成。吴王和王后坐在高座,看到女儿娇娇美美的,她与范翕时不时对望,她用眼神问范翕自己该做什么,看在旁观者眼中,则是郎情妾意、欲语还休……吴王就对王后说:“看吧?吾早说该将阿九配给公子翕。”

        吴王后这样看来,也觉得小女儿和温文尔雅、容止端庄的公子翕分外般配。但是将女儿远嫁去周都,王后始终犹疑。吴王后说:“大王不可这样说,我等尚不知公子翕婚否。”

        吴王不在意道:“问世子,他定然知道。”

        吴王又说:“婚不婚的没什么关系,即便公子翕已有妻,将阿九赠给他做妾室也无妨。他妻子定是洛地名门……”

        吴王后厉声:“我吴国公主,怎可给人作妾?!”

        吴王不悦:“妇人之见!为保吴国百年兴盛,公主给人作妾如何?就是赠去为奴,也是她身为公主责无旁贷的义务!吴国百姓供养她,侍奉她,她就该为吴国献出自己。”

        台下本注意着妹妹言行的奚礼得仆从报,抬头一看他的父王母后在高座那边脸色难看,似又吵了起来,且有大打出手的意图……奚礼头痛一瞬,不再观礼,而是上去劝解二位。

        --

        晌午时分,吴王和王后走后,公主的礼也完成,“白鹭台”却热闹不减。宫女们自由玩耍,看王姬夫人们写诗作画,也有的,大着胆子和公子们说话。但很多宫女梭巡公子们,却遗憾地发现方才还跟奚礼殿下在一起的公子翕,此时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吴世子奚礼为人严肃冷漠,宫女们即使在过节时,也不敢去扰他。但是那位公子翕却为人和善,温柔多情,宫女们都想和他说话,求他一顾。

        外头热闹时,范翕在一凉舍间休憩。

        昨夜淋了雨、今天又一直作秀,女子们的嬉笑声尖叫声,吵得他头好痛。寻到机会,范翕就从人群中脱身,自己去休憩了。

        玉纤阿被泉安领到舍外,她意外地看到姜女垂头侍在外。玉纤阿走过姜女时,脚步停顿了一下,姜女抬头看她,眼神一亮,又暗下去。玉纤阿发现姜女好似苍白憔悴了许多……她若有所思地走过。

        看来姜女在公子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呀。

        公子翕没他表现出的那么和善温良。

        玉纤阿打起精神来,而旁边泉安不安地再劝:“我家公子此时当真不想见你,你确定非要忤逆他的意思么?”

        玉纤阿看他一眼,觉得这个一路阻止自己面见公子翕的仆从,实在话多。她含笑:“这种事,如何说得清?”

        泉安:……哪种事啊他真不懂!

        范翕揉着额头,手撑着案闭目养神。忽舍门开了,有人绕过屏风,向他走来。范翕低着头,看到是侍女的裙裾鞋履。

        他心中厌烦扭曲至极,恼人来打扰他。

        他拼命抑制住自己发怒的冲动,不抬头,轻言细语道:“我不用人伺候,你们下去吧。”

        那女子跪于他案前,汩汩水拨动,她在为他倒茶。

        范翕抬手按住她手腕,抬头……他瞳孔微微一缩,看到美人言笑晏晏,跪在案头另一边,手腕被他握在手中。他抬头看她一眼,她凝目望来,笑盈盈道:“有美一人,同处一舍,公子倒好大的火气。”

        范翕缓缓张望四处空荡的堂舍:“哪有美一人?在哪里?”

        玉纤阿愕了一下,转眸说:“自然是公子了。”

        范翕扬眉:“……”

        此女深情看他,夸了许多:“公子在妾身眼中,器宇轩昂,朗朗如夜间珠,鹤立人群……妾身再未见过公子这样出众的郎君了。”

        范翕唇角忍不住翘了下,握她的手腕松了松。他握她手腕的手指微麻,想到:这嘴也太甜了。范翕赧然,他心里的甜言蜜语就要泛出来夸她……但紧接着他就想到,不能为她花言巧语所骗。

        她才爽了自己的约!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翕是比玉女更早动心的那个啊~

        ☆、第 24 章

        玉纤阿跪地,手臂伏在面前长案上,仰头与他说话。她面容干净秀美,不染尘埃,一双明眸噙笑,盈盈若春水三千,又含着几抹若有若无的愁绪。她的长相与她的身份太不相配,不说她是宫女,谁都会觉得这位伏案仰面看自己的美人,更类那超凡脱俗的仙娥。

        年少的公子翕手肘搭在案头,长睫密若蛾翅。僵硬中,他感受到一种古怪的棋逢对手的压力——他有点懂平时那些人与自己相处时的感觉了。

        永不生气,永是温和,才永是不败。

        范翕语气又古怪,又温软,还有几分怨怼:“为何爽约?”

        他再加一句:“可是瞧不起我?欺我孤身一人在你吴宫,无父无母无兄照应?”

        玉纤阿愕然:“……”

        欺他?

        她哪里敢?

        他说爽约……玉纤阿想到了昨天他托人给自己递的绢布字条。

        她心里暗道糟,想原来那果真是约了她相见的意思。可惜他的书法太厉害,字选得全是复杂的,她一个堪堪认得几个常用字的白丁,真不懂他写了什么。但是玉纤阿自忖,想自己先前在公子翕面前为博他同情,说自己曾是贵女出身。贵女出身的人,焉能不识字?

        这个谎,她必须撑下去。

        玉纤阿带点儿试探道:“公子指的是昨夜?”

        范翕:“也许是今早?”

        他这意思,便是昨夜了。玉纤阿放下了心,想幸好自己预防过……她蹙了翠眉,柔声道:“今日‘花朝节’,公子与公主同车,又见巫师祷祝,鲜花盈车,何等热闹!”

        范翕摸不准她说这个做什么,便身子再伏低一分,手试探地摸上她手腕。他迟疑:“你可在吃醋?”

        玉纤阿躲了下他手的抚摸,侧过了脸,只留侧脸耳坠对着他:“奴婢不敢。为了今日公子与公主的这番风采,奴婢昨夜赶了一夜公主的礼服,天亮时才将将睡下。”

        她自怜道:“奴婢只是小小一宫女,主公交代下来的活计,堪比性命般重要。奴婢不敢丢下公主的礼服,去赴公子的约。让公子生气,是奴婢的错。”

        她越说,范翕的面色越和缓。他不气她有理由,他气的是她欺辱他。如他这样的人,平时装温柔和善装久了,脾性倒真有几分好说话。范翕确实未曾想到玉纤阿这样忙这样苦……他便半真半假地试探她:“我曾让你来我身边,谁让你不肯?”

        玉纤阿猜他让她去他身边,是为监督她不说出刺客秘密。但如此一来,玉纤阿便会将自己完全置于下风。如今的姜女,就是她的下场。玉纤阿抬眼:“公子可是怨奴婢?”

        范翕柔声:“玉女莫要总是自称‘奴婢’,你我如今……关系不同往日,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他面容微红,眼神闪烁,几分不好意思。

        他面红,玉纤阿也面红,小声说了一个字:“是。”

        良久,无人吭气。

        玉纤阿小心掀目,向范翕看去。范翕也垂目,正探寻望她。四目相对,他面如白玉,目似星辰。玉纤阿不禁弯唇,嫣然而笑。范翕一愣,也对着她露出笑。

        舍中气氛温馨,范翕低声怜她:“你昨夜一宿未眠?膝盖跪得痛不痛?我帮你揉揉?”

        玉纤阿言笑晏晏:“不敢让公子劳累。我本是卑贱之人,爽了公子的约,自是要来赔罪的。”

        范翕目有笑意:“我怎舍得卿卿赔罪?”

        他说“卿卿”,玉纤阿又没听懂。

        她心里一叹,压力极大,想与有文化的公子谈情说爱,可真难。她为了装出一个贵女的模样,私下得用功了。玉纤阿怕自己说出不合适的话露怯,便只抿唇一笑,故意漏过范翕的话,她起身,趋步向他。玉纤阿走到范翕身后,倾身,温凉的手搭在他太阳穴上,为他轻轻按摩。

        玉纤阿柔柔道:“公子恐也担忧了玉女整夜,是玉女不好。”

        美人袖中藏香,手贴在额上,公子翕只觉得神魂飘荡,酥酥麻麻。顷刻间,他想把仆从泉安拉进来,让泉安学学玉女的说话技术——

        听听!什么叫会说话!

        他明明是气了她一晚,到玉纤阿嘴里,就成了“担忧”她一整晚。嘴怎么甜成这样!

        她这样好,从来都是自己待别人温柔的范翕也不枉多让,势必要压过玉女一筹。玉纤阿只为他揉太阳穴片刻,范翕就倒茶亲自请她。玉纤阿喝茶喝了一口,就忧心范翕累不累;范翕不甘示弱,关心她今日好不好,苦不苦。两人越挨越近,嘘寒问暖——

        “玉女,这茶有些烫,你小心些。”

        “公子独坐一室,必是心情不佳,妾担心公子。”

        “玉女,你指尖莫不是被针扎破了?我帮你上些药。”

        “公子,你的发冠歪了,我帮你整一下。”

        棋逢对手,越来越客气,越来越殷勤,因不信世上有人会比自己更宽和温润……情意古怪半晌,范翕和玉纤阿均感到一丝压力,因有些温柔不过对方。此时两人已经站起,范翕看到她腰间垂绦有些乱,抢得一机会,要为她理好。

        范翕想:此举同时可以碰到她的腰。

        玉纤阿嗔怪他一眼,没拒绝。范翕立于她对面,俯身要拥玉纤阿入怀时,舍外门突然一开,有人进来……走路步声一来,玉纤阿俯身一挨,从公子腰旁钻了过去,故作无事地撩发而立。

        范翕扑了个空,且趔趄了一下。

        玉纤阿低头,作出乖顺侍女模样,余光看到是公子的仆从泉安进来。

        泉安不知舍中为何气氛怪异,只急声道:“公子,奚礼殿下要进来了。”

        范翕敛下心神,吩咐泉安带玉纤阿从后侧门出去。只是泉安经过公子身边时,范翕冷不丁抬手,在仆从的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拍得泉安踉跄两步。泉安抬头看去,范翕温和笑:“你肩上有灰,我好心帮你拍去。吓到你了?”

        泉安委屈:……他知道他一定是哪里得罪公子了,但他不知道是哪里。

        --

        下午时分,玉纤阿与宫女们混在一处玩耍,时间倒也过得快。宫女们玩得累时,说起上午九公主所扮的“百花仙”,一时都有些羡慕——

        “衣裳真好看。”

        “说的词虽然听不懂,但也好听。”

        “巫祝拉着公主跳舞时,公主动作也好看。”

        这样说着,宫女们便凭着记忆模仿起公主所扮“百花仙”的动作。“花朝节”是女儿们心中的重要节日,人人想做“百花仙”,公主不在的时候,她们便都学着公主的礼数,过一把瘾。

        众女围在凉亭旁侧的花.径上,一女去模仿,其余女笑嘻嘻后,也竞相模仿。玉纤阿笑盈盈地坐在草地间,看她们嬉闹,并不动作。众女们玩了一遍,发现只有玉纤阿没有起身,便纷纷让她起来。

        隔着一道溪水,玉纤阿看到溪水对面的公子们转过水台,水台半圆,他们总要转到此方向来。她目中闪烁,百般推拒,推拒不得后,便无奈起身。

        玉纤阿闭了闭眼,回忆着“百花仙”的风采。

        她容貌温婉,气质出尘,不类凡人。当她再睁眼时,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大袖甩开,口中念道:“天地四方,春气奋发。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众女惊愣,她们不知玉女念的什么,但隐约听着和公主带领她们一道祷祝时念的词一样。

        玉纤阿高雅而美丽,她在花.径间迈着步,念着向天祭祀时的词。这些词,她学了好久,因心中羡慕好久。虽用不上……但此时能用上。众女被玉纤阿的架势唬住,直觉她就是那下凡的花神一般。玉纤阿伸手向外一探,便有女送上芦苇枝,作“琼枝玉露”用。

        从远而近,公子们跟随世子奚礼和公子范翕,商讨着政务。忽听到女郎的吟哦声,不觉一怔,向那方向走去。

        玉纤阿手持芦苇,向周围扬起。她目中噙笑,柔婉中带几分调皮:“吉日辰良,听吾祷天——”

        众女笑嘻嘻应:“喏!”

        玉纤阿手中芦苇点向一女:“赠尔侍君有闲。”

        被她点的宫女正是一位公子殿中侍女,闻言惊住,没想到玉女会记住自己。她且惊且笑,屈身行一礼应下:“谢仙子赐福。”

        众女笑作一团。

        玉纤阿也微微笑,她迈着清步,帛带飞扬,长发垂云。手中芦苇再挥开——

        “赠尔千金裘。”

        “赠尔美玉堂。”

        众女跟随她,见玉纤阿走到花.径尽头,转身时,她手中芦苇玩笑一样地点向拐弯处。长袖纵横,佩玉琳琅。柳暗花明再一路,众女看玉纤阿手中递出的芦苇,直直指向一人鼻间——

        “赠尔白首约!”

        那郎君赫然立于小径分岔处,长身如松,山水之迢,点漆眼眸低垂,若有火星光溅起。他面如玉,鼻梁高挺唇角紧抿,眸子幽亮而邃,目不转睛地看着指向自己的芦苇。

        乃是公子范翕。

        范翕身后,奚礼等众公子,全部旁观,看玉纤阿手中芦苇直指范翕。伴着一声女郎清婉的“赠尔白首约”,清风徐徐,拂动二人长带衣衫。

        世间百态,意外巧合,冥冥中自有天意。赠尔白首约,相爱永不移。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这杯酒,谁喝谁知道(* ̄︶ ̄)

        ps:这章诗词是根据楚辞里改的不是我自己写的

        这个芒果不太甜扔了1个地雷

        ☆、第 25 章

        宫女们在后,公子们在前,着粉红色衫子的玉纤阿长眉连娟,唇齿流丽。风拂起她腰间裙边的黑色宽带,其上所饰的连珠纹几要在风中飞起。而她下巴微扬,眸子清而黑,手中芦苇直直指向面前公子。

        公子面容不染尘埃,他长睫覆眼,低着眼,眼中倒映对面小女子。芦苇影子连着光,照在他如刀如悬的鼻弓上。如同水墨氤氲开,暗的亮的都浮出水面,流光潋滟,范翕眼睑轻轻上掀,那勾魂摄魄般的光影向对面直射而去。

        玉纤阿身后的宫女们刹那间都被看得红了脸。

        玉纤阿一怔,神色也略微慌乱,向后收起自己直指公子翕的芦苇。

        范翕身畔的公子们呆呆看向对面那宫女,似没想到他们的父王如此好.色,宫中竟然还能留下这般美人没有被祸害。而吴世子反应过来,心中涌起极大的不适感。他沉着脸盯向对面玉纤阿,喝道:“放肆!”

        玉纤阿淡然,她在奚礼这里,经常听到的就是“放肆”“大胆”之类的词。

        玉纤阿本就是要奇货可居。她目的达成,奚礼殿下一喝,她直接便要行礼退下。范翕却和奚礼不一样。一样的冒犯,奚礼大怒,范翕却向前一步,躬身伏腰,长袖垂地。他含笑向女郎行了一礼:“多谢仙娥赐福。”

        范翕含笑:“我若寻得心爱人与我定下白首约,他日定亲自来谢女郎。”

        他这般一说,温温柔柔,对面的玉纤阿面凝新荔,与他面对面地俯下身行礼。

        奚礼却皱了眉,看一眼范翕:……范飞卿这是何意?为何说要再和人许下白首约,他不是早就许过了么?

        奚礼在范翕代周天子巡游天下前便打听过,范翕那位未婚妻家里,位高权重,在洛地赫赫有名。当时奚礼还感慨范翕在公子中不甚显眼,倒是给自己寻了门不错的亲事,可极大提升他的地位。也许范翕日后的封王,都要托他那位未婚妻娘家的福……

        怎如今听范翕的意思,倒像是不愿意承认那门婚事?唔,范翕十五岁时就定下亲事,到今范翕已十八,他也不提婚娶……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奚礼到底只是和范翕相识一场,说是朋友,他们也没有熟到对对方的事了如指掌的地步。眼下听出不对,奚礼若有所思,便没有开口打断范翕。

        而范翕喊住欲退下的宫女们,他深情缱绻的眉眼盯着为首的玉纤阿,笑道:“可是吾等扫了女郎们的兴致?今日是‘花朝节’,我方是客,尔等才是主。何不将方才祭祀演绎完毕?”

        宫女们不知所措,偷偷看对面的公子们。公子们却只盯着她们中那最漂亮的玉女出神,而最不为美色动摇的世子奚礼,又在沉思什么,也不开口。宫女们茫然时,见玉纤阿胆大,她上前向公子们行了一礼后,就持着芦苇,将方才的赐福仪式继续主持了下去。

        宫女们也都惶惶地配合着她。

        范翕立于对面,目光盯着玉纤阿。

        玉纤阿将礼做完,念了最后礼毕时的词:“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她声音清婉如泉水,这样复杂的诗赋念来,也不磕绊。将祭祀仪式做完,宫女们向这些公子们行礼告退,范翕不开口,奚礼也不开口,心有遗憾的公子们便眼睁睁看着这些宫女们踏溪而去。

        年轻貌美的宫女们在水边行走,衣连娟,发如墨,身形与春日的杏花桃花玉兰叠在一处,青春靓丽。

        拥在人群中的玉纤阿微住步回首,向这边看来一眼。

        长带飞袖,碰触到范翕的目光,她浅浅一笑,嫣然若花堆簇雪,灼灼无比。得周边人推搡,玉纤阿转了头,再未回头看来。但那桃花般鲜妍好看的容色,如花落水池,妍丽动人,岸边公子们的心,全都微微麻了——

        明明非艳丽相貌,明明柔婉无比,却这般让人一见难忘。

        岸边公子间,气氛有些古怪。奚礼转头看向范翕,似斟酌了良久,他试探道:“你与玉女相熟?”

        身边公子们伸长了耳朵:那位美人名唤“玉女”么?果然人如其名,琅琅似玉美。

        范翕只温和笑了笑:“不甚相熟。”

        奚礼不信,沉冷的眼盯着他。范翕天真道:“我也不知为何有这般奇遇,她手中芦苇为何正正指向我。许是天地缘分,命运使然吧。”

        奚礼一滞,心头思绪略微扭曲。

        而公子们纷纷:“……”

        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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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女在公子们中留下印象,但碍于奚礼和范翕的缘故,公子们回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