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还想问他俩在说什么,一见谢琅和谢广盯着他,等着他说,“夫子明天过来,从巳时上到午时,别让小七去太早。”
“知道了。”谢琅应一声,发现他还不走,“还有事?”
里正冲谢广努一下嘴。
谢琅顿时想翻白眼,给谢广使个眼色,你来说。
谢广只能把谢琅刚才讲的话说给他听。见里正眉头紧锁,心中有个主意,“您也担心三郎叔的大伯心软犯浑?”
“怎么说话呢。”里正瞪他一眼,“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转身往东又往南。
谢广张嘴想喊他,谢琅一把拉住他,小声说,“你悄悄跟上去,看他往西还是往东。”
“我明白了。”跑到胡同口,趴在墙边勾头就看到里正没有往东回他家,而是转身往西去了。
西边只有三家,谢建业和他两个儿子。
谢广跑回来就问,“他怎么不直接从这边去?”指着西边近在眼前的大路。
“担心你我跟上去,再跟我大伯吵起来呗。”谢琅道。
谢广:“那里正说的话有用吗?”
“暂时有用。”
谢广“啊”一声,不敢相信,“里正说的话也只管一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知道什么意思吗?”
谢广点点头,“大概知道。”往南看一眼,不禁说,“你大伯怎么这个样啊。”
谢琅心想,你才知道啊。
一个外人,跟他称不上熟的谢元死了,他都能让我这个亲侄子出三十。亲妹妹在他面前哭两句,他能把头割掉给他妹妹。
谢建芬也是个蠢的,明知她大哥心软,同情弱者,老好人一个,都不知道示弱。反而认为谢建业一家软弱可欺,直接恃强凌弱。
可惜,谢家出了谢琅这个意外。
如果谢建芬拎两块羊肉过来,一块给谢琅,一块给谢建业,再在两人面前哭诉一番,谢琅铁肠石心,也做不到对她置之不理。
“担不担心我大伯坏事?”谢琅问道。
谢广点点头,“很担心。”
“你们现在做的油皮是一张一张的,试试把豆浆上的那层皮弄成条状,然后再用什么东西烤干它。”谢琅道。
谢广:“那不就黏在一起了?”
“你试过?”谢琅不答反问。
谢广摇头。
“那就试试。真能成,下大雨你们也可以做油皮,还不用担心发霉。”谢琅道,“还是你家独有的。”
谢广抬手指着南边,潜意思连你大哥和二哥也不说?
“就把我说的这些告诉他们,做不出来也别管他们。不然,久而久之,他们不会感激你我,还认为我帮他们是应该的。”谢琅道,“就算是我孙子小七,我也不这样惯他。”
谢广接道,“惯着他们,念你的好也行。可你大嫂那个样,你把整个家给她,她估计还觉得少。”
“你懂就行了。”谢琅这话也是说给谢广听的。可惜他没听出来。大概认为他不会变成他厌恶的样子。
眼角余光瞥到小七和小老虎出来,谢琅就说,“回家帮你娘做活去吧。我家虎子饿了。”
谢广不禁说,“早上没吃?”
“吃了。它长大了,一天得吃好几顿。”谢琅道。
谢广:“顿顿鸡蛋?那一天得吃多少。”
“也是它好运,赶上王公子送钱,我不用攒鸡蛋换钱。否则我只能喂它水。”谢琅笑着往里面看一眼。
谢广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小老虎快到门口了,也不再废话,让谢琅进去。
谢琅闩上门,让小七和小老虎在院里玩,就去灶房炖一条海鱼。
不甚饿的小七喝汤,小老虎吃肉,谢琅看着两个小的吃饱喝足,把小七哄睡着,又把小老虎塞他怀里,才拿着砍刀去砍竹子。
砍八捆扔葬母老虎的泉水里,又砍一根枯木,谢琅才扛着枯木回去。
到家小七已经醒了,正在和小老虎玩儿。看到谢琅立刻抛弃小老虎,朝他扑过来。
谢琅抱起他出去转一会儿,回来把枯木劈成木柴堆在灶房里,就潜入江山图中挖一些煤和铁,准备生火打铁,做铁锅。
谢琅没用过铁锅,他小时候家里用的是铝锅,哪怕炒菜的锅也是铝的。想到这一点,谢琅再次潜入江山图中,寻到一块铝矿石,就去铁器房中,又从江山图里面弄出一些黄泥,做模具。
谢琅至今还记得他十来岁的时候,经常能看到用土模具做铝锅的人。有一次他还把家里破损的铝勺子、屉子给做铝锅的人,那人把那些破烂融了,把铝液倒入模具里,不需要太久,模具打开,就能得到一个完好的铝勺,或者铝锅。
用铝做比用铁简单多了。但炒菜还是得铁锅。因为铁可以买到,以后被人发现,谢琅也好解释。
谢琅便决定先用铝做一个锅用着,然后再慢慢琢磨铁锅。
“三爷。”
谢琅把土装麻袋里,打开门问,“怎么了?”
“我想出去玩儿。”小孩犹犹豫豫伸出食指,怯怯地指着外面,眼睛盯着谢琅。大有谢琅一摇头,他就把小手收回来的意味。
谢琅很是惊讶,小孩跟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开口要出去,“去吧。天黑就回来。”
“好的。”小孩拔腿就往外跑。
谢琅勾头看一下,门外站着几个小孩,有谢二郎的儿子,有谢仲武的儿子,还有几个他也不认识的,看到小七过去,抓住小七的胳膊就跑。
谢琅笑笑,黄泥搬出来就开始烧制模具。
这种事谢琅没干过,到天黑也没能烧成。谢琅干脆用废掉的黄泥在灶房外面和他住的房间中间,靠墙的位置垒个三尺高的四方台。又在上面放一块同等大小青石板,然后把洗脸盆放上面。
小七回到家看到多出来的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玩,瞥一眼就回屋找他好朋友虎子。
人是群居动物,谢琅也不例外。前世职业导致他习惯了一个人过,也做不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独来独往。所以谢琅才想收养小七,给自己找个聊天的人。
小七若是十来岁,谢琅也不会收养他。因为小,不记事,以前又不认识谢三郎,谢琅的种种不同在他看来没什么不同,谢琅才敢养他。
比如青石板,如果他再大三五岁,一定会问谢琅在哪儿弄的。谢琅解释起来,还真不好糊弄。
谢琅见小七对多出来的东西不感兴趣,等他出来依然跟他解释一遍――小七出去玩的时候,他上山挖的土。
日后小七长大,回忆起儿时的事也不会有所怀疑。
翌日,天蒙蒙亮,谢琅自然醒来,就重复昨天的事。
打扫院落、牲口圈,喂饱家小,继续研究他的土模具。快到巳时,谢琅锁上房门,拎着放笔墨砚台以及竹片的木盒子,抱着他大孙子去学堂。
谢建业见到就问,“小七这么小也去?”
谢琅想多活几年,以至于不想搭理他。可他冷着谢建业这么多天,他也没生气,再不搭理他,外人看见就是他不懂事。
谢琅就说:“我和小七一起去。”
“你也去?”谢二郎惊呼。
谢琅眉头一挑,反问道,“没听谢广说?他也去。”
“他?”谢二郎想说什么,就看到谢广跑过来,“你去学堂干什么?”
谢广:“跟着夫子识字。”伸手拿过谢琅的盒子,就说,“三郎叔,以后等等我,咱俩一起去。”
谢琅点一下头,“走吧。”
俩人在谢建业和谢二郎惊疑不定的视线下飘然而去。
直到两大一小消失,父子俩才回过神,惊叫道,“三郎也去学堂?!”
谢二郎的邻居从院里出来正好听到这句,不禁说:“三郎去学堂怎么了?小七那么小,第一天去,三郎不放心他是人之常情。”
一副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不像三郎的亲人。
“不是。是三郎也要跟夫子学文习字。”谢二郎道。
“什么?!”
谢广吓得踉跄了一下,“三郎叔,要不,咱把小七送过去就回吧?”
“为什么要回?”谢琅问。
谢广:“没咱俩这么大的。会被大家伙儿当成怪物围观的。”
“那是他们不懂。皇上的小舅子知道不?”谢琅问。
谢广点头,“听说过,馆陶长公主的儿子,叫什么名我忘了。”
谢琅下意识想问馆陶公主是谁。忽然想起她是陈皇后的母亲。
此时卫子夫还不是皇后,卫青也不是大汉的大将军。世人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卫夫人的弟弟,一个出自平阳公主府的骑奴上面。
“我说的是卫青。卫夫人的弟弟。”
谢广脱口道:“他也是皇上的小舅子?”
“算是。毕竟是公主的舅父。他以前也是什么都不懂。听说也是你这么大的时候才跟着夫子学东西,现在都是太中大夫了。”
谢广想也没想就说,“他什么都不懂,有个好阿姊,以后也能封侯拜相。”
“你太小瞧皇上了。”谢琅心想,现在的刘彻可不是三十年后的刘彻,“听说皇上身边没蠢人。就是那唱曲的,也是天下最好的讴者。如果他什么都不懂,封侯也是个没权力的侯爷。皇上不会把他带在身边的。”
谢广不禁问,“三郎叔怎么知道?”没容谢琅回答,自顾自说,“一定是王公子告诉你的。他住在长安,家里还有钱,肯定天天都能见到那些王公贵人。”
“是的。”谢琅见他又想说什么,连忙说,“到了。”
谢广抬头一看到学堂,顿时腿肚子转筋,膝盖发软。
谢琅见他脸上露怯,单手抱着小七,一把把他拽进去。
进去自然惹来夫子盘问。谢琅一副求知若渴的表示他很想跟夫子读书习字,又暗示有他和谢广在,学生不敢闹腾。
三十多岁,初次任教,不知该如何同学生相处的男人望着一屋子从四岁到十二岁不等的孩子,欣然接纳谢琅和谢广。
随着夫子打开他带来的竹简以及把写满字的木板挂在墙上,学堂外围满了人。
有了谢琅和谢广这俩特别存在,夫子潜意识认为他们和谢琅一样,便招呼他们进屋里听讲。
他们都是来看谢琅和谢广的,脸皮薄的立刻遁走,脸皮厚的顺势进来,蹭到谢琅身边,小声问,“听得懂吗?”
夫子停下来。
谢琅眉头微皱,冷声道,“不要讲话,端正坐姿,认真听讲。”
偷偷往后看的小孩子正襟危坐。被谢琅训的人也不敢反驳,想走,看到夫子拿起竹简,顿时一动不敢动。
夫子心中很是惊讶,他记得养蚕里的里正是位老者,不是少年啊。
难得这个少年是里正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