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又开始笑了,他实在是个很喜欢笑的小伙子。
而且现在也不由得唐玉不笑了。
因为他实在太细心,太深谋远虑了。这本是件不必要且多余的事情,连唐玉自己都没想到能用上这一着伏笔,他只是遵循着自己某种有备无患的习惯罢了,而现在这习惯居然就帮了他这样一桩大忙。
说实话,事前的两人即使再将李寻欢的武功高估,也并未想到这个年轻人已经成就了“先天小三合”境界,有了这样惊天动地的手段。
今日看来,李寻欢已经难以称之为青年俊杰,而是货真价实的顶尖高手了。毕竟就连身为日月神教光明左使的向问天,至今也只在九品晃荡着,并未突破到先天境界,而李寻欢却已经绽开了气神二花。
——可现在,这样的当世顶尖高手,却还是老老实实栽在了他唐玉的手上。
他庆幸,他得意,他甚至都佩服他自己。
李寻欢冷冷看着他一个人的表演,只皱眉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下,唐玉脸上的笑意彻底止不住了,“我要你死——嘿嘿,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若你真死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会饶过这女孩儿,你自然没有这么愚蠢。我、你、她的性命,其实已经连成了一线,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若其中任何一者有了危害,这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说到这里,他又招招手,“你们回来吧。”
那围拢李寻欢的十八金刚,伴随着唐玉一句简短话语,忽地后退到了唐玉身旁,前前后后紧紧看着李寻欢,都露出警惕姿态。
而江南四友则一下子暴露在了李寻欢的身前,处于孤立无援的势态,看了看李寻欢又看了看唐玉,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可谓进退两难。
他们也没有想到,从来横行无忌的向问天在遇到这么个年轻小子后,居然撑不过一招,连同整座山庄都葬送了进去。向问天的死去不只令李寻欢再无顾忌,更使得唐玉和他们的关系都变得奇妙起来。
李寻欢看着唐玉,“你的意思是……”
唐玉洒然笑道:“探花郎有如此武功,唐玉是甘拜下风了。咱们此番交锋,彼此两胜两败,打个平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但望他日再有机会领教李探花的小李飞刀——这就是我的意思。”
他说话之间,忽然变得十分客气。
李寻欢还没有反应,江南四友当先震怒了起来,“唐玉,你怎地……”
唐玉冷冷瞥了四人一眼,“日月神教和唐门之间,本来就只不过是合作关系,要我为了你们任教主的神功拼命,诸位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些,更何况你们现在还只是日月神教中的叛徒。”
他这话语中竟然也有一些道理,江南四友虽然是日月神教中人,但其实醉心于琴棋书画之中,性子单纯,口拙舌笨,居然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他们只能呆立原地,一会儿对唐玉怒目而视,一会儿又对李寻欢警惕交加。
唐玉转头看向了李寻欢,“李探花,我的条件你答应吗?”
李寻欢眯了眯眼,一伸手。
“解药。”
唐玉哈哈大笑,“解药自然是在我的身上藏着,我知道李探花对我不太放心,我愿意亲自走到你的面前,为小姑娘献上解药。若这女孩子有任何异样,李探花大可将我挫骨扬灰,如何?”
李寻欢愣了一愣,“你倒是大胆。”
唐玉此举,几乎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李寻欢,这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实在是很反常的举动。
但唐玉却笑道,“因为李探花是好人,是善人,是大侠,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食言。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圣人的话自然有些道理。”
李寻欢冷哼一声,“看来真是什么事情都叫你算尽了。”
唐玉背起手来,摇头晃脑道:“我这样的人一旦要保命起来,自然是要将一切都考虑在内的。”
李寻欢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林诗音怀中的小庄又哀嚎了起来,额头上一颗一颗的汗珠落下,一旁的李忘尘也露出焦急的神色。
他也只得答应了唐玉的要求。
“好,我答应你了,你过来吧。”
唐玉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笑吟吟地朝着李寻欢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他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了。
现在任何人都能看出,唐玉已经掌握了场面的主动。
他没有李寻欢的武功,也没有向问天的资历,但却用自己的智慧,在这个江湖上混得如鱼得水。
但偏偏就在这时,已是看不过眼的李忘尘忽然走上前去,一伸手,啪一声打了唐玉一个耳光,“快给药,你看看看,看什么东西看?”
这个变化谁也没有想到。
唐玉一回头,对李忘尘怒目而视,“你……”
这个身上没有一点武功的小鬼头,他怎么敢?
但是唐玉一抬手,又看了看李寻欢,手到底是没有放下来。
而李忘尘压根就是有恃无恐,直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瓷瓶,“你什么你,你还敢对我动手不成?赶紧张嘴!”
唐玉看向李寻欢,脸色一沉道:“李探花,你就任由你的侄子胡闹不成?”
李寻欢看了看李忘尘,忽然就笑了,“我看他似乎很能对付得了你,你就听听他的话吧。”
唐玉脸上有一种奇妙的表情一闪而逝,那是愤怒和羞辱夹杂在一起的表情。他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李忘尘,李忘尘也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唐玉开始喘气,他的呼吸急促,面色发红,身子轻微颤抖,双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
他可以接受自己在李寻欢面前示弱,那是因为李寻欢的武功比他高,他在李寻欢面前用任何卑鄙的手段,做任何卑微的姿态,都是理所应当的,甚至是值得骄傲的。
但李忘尘不一样。
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被他玩弄于股掌的小子,一个用来设计的诱饵,一个毫无能为的废物,一个只有害处的累赘……现在居然敢在自己的面前摆出这样的姿态!
李忘尘一边研究瓷瓶,一边还阴阳怪气地学着唐玉先前说话的嗓音,“哎呀,李忘尘这混账小子,居然敢对我这样无礼,我一定、一定、一定要杀了他,就算是被小李飞刀挫骨扬灰我也要杀了他呀!性命又是什么东西,哪里有我的尊严来得重要呢?”
“你说是吧,‘姨奶奶’?”李忘尘这时也抬起了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唐玉的眼睛。
这番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唐玉的脑袋上。
现在就算他能够在一个呼吸间把李忘尘杀死十次,他也只能用一种杀人的眼神看着李忘尘,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张开自己的嘴巴。
就好像他的眼睛和嘴巴属于两个人一样。
李忘尘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送入唐玉的嘴巴里,眼见唐玉的眼神,倒也有些后怕。
那是狼一样的眼神,凶狠和暴戾并存,入骨的仇恨和屈辱像血一样流淌在体内,又有火一样的炽热与凶烈。
然后……他又狠狠给了唐玉一耳光,大叫一声:“吃下去啊,一直看着我干嘛?”
唐玉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他不是横练的外家武者,即使有着八品武功,也并不能让脸皮更厚一些。
他冷笑道:“你很好,我会记住你的。”
李忘尘又赏了他一耳光,继续骂道:“你说你吗呢,你看看我二叔是谁再跟我说这种屁话,你够格和小李飞刀碰一碰吗,你有那个实力吗?”
唐玉终于是不说话了,他只是低垂着眼眉,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一副隐忍的模样。
但一旁狐假虎威的李忘尘却丝毫不惧,只是心下暗爽。
他既然敢动手打唐玉耳光,心中自然考虑明白了。
像唐玉这种不被情绪影响决策的小人,为了自己活命那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就算唾面自干、舍妻弃子也不算什么。
这小子害了他全家上下,又以自己作为诱饵饿了三个月之久,心肠狠毒到了极点,面对这种人,怒意勃发的李忘尘自然不会惯着,现在有势不仗,难道等着唐玉将来念着他的好吗?
一旁的李寻欢也是硬着心肠,即使小庄如何痛呼也不为所动,在最终眼见唐玉仍无异状,才从瓷瓶之中倒出另一粒药丸,给小庄吃了下去。
完事他才有些好笑地对李忘尘说:“你小子都是从哪里学的这些话。”
李忘尘笑道:“自学成才。”
李寻欢摸摸他的脑袋,忽地低声来到他的耳边,“事先说好,我来到这之前已受了伤,刚才那一刀为求稳胜,已损了根基。”
“啊!?”李忘尘瞪大了眼睛,“你怎么……”
“这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李秋水表姑姑给我的礼物,我在大宋被李秋水追杀过。嘿嘿,他们以为一家亲戚就是自己人,殊不知她却杀我而后快呢。”
李忘尘瞥了一眼旁边的唐玉,却不敢再说,生怕被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