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其妙,跟着他穿过禅房,却发现已是花园的尽头。塔的阴影覆盖下,也有几株桂花树,淡黄的蕊在若有若无的薄翠中间。这些花树,虽然没有桂宫中雍容之美,但飘洒着别样的情韵,好像有一种苍茫中意气风发、奔涌向上的力量。面对这几棵桂花树,我和阿宙这样的人,虽然是皇族儿女,也觉自身渺小。
可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痴痴地看着魂牵梦绕的这个人,当她看到站在他旁边一脸好奇兴奋得正东张西望的孟欢欢时,立即涌上一种揪心的痛楚。她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一瞬间,心头涌起一股痛彻心扉的绝望:他从来不跟任何女人这般亲近,这个女子莫不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我懒懒地看向他,心中虽恼火,脸上却笑意深深,口气依然很轻柔:“他只说了你不是晋国人而已。其实早在临淄之时我就已怀疑,只是没想到昔日夷光那温和可亲的意哥哥变成了今日这般冷漠绝情之人。脸上总是笑意全无,下手更是狠辣不近人情。说起来,不久前夷光还差点丧命你手下呢。”
坐在妆台前,看着菱花镜中的娇人儿:前额稍高,几缕刘海儿浅浅地盖着。两眼不是桃花眼,却是夜一样地黑,有些陷,更是让人觉着乌亮如墨。小鼻尖翘,香唇圆圆。右手轻轻抚上脸颊,心道:我生得这样一副模样,若有个孩儿,不拘儿女,都是好看吧。就是甘棠生得没有我的娇俏,她的谨谡也是那样地招人怜爱啊。先前的孟欢欢是婀娜妩媚的,她留下的儿女都是粉妆玉砌的,不输人下。
兄弟间的拥抱应该不算吧?战场上受伤时与将士们勾肩搭背相互搀扶也不算吧?那十二岁那年,木槿花树下四哥睡着了,她替他抬脸上得落花时偷偷亲了他的脸,算不算?或者十三岁那年,四哥去闵州前,蔷薇架前月圆花好,四哥摘一朵蔷薇插在她的鬓角说回来要送她信物,说完后飞快地亲了她的嘴一下,算不算?
我抱着旅行包进去,迎面就看到他斜身坐在锦榻上,手里拈了一根银针,轻剔着面前香炉里面的灰。一看到这个动作,我就莫名地想起了裴若暄——他也比较宅,就是喜欢窝在房间里不出去,除了睡觉,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在香炉里点上香料,然后拿着根银针这样轻轻地拨。
虽然不是总坛,也不像总坛那么神秘,但也是一处秘密堂口,不为外人知道,史无敌怎容得了孟欢欢闯进来?哪怕是拼着一死,也要杀了孟欢欢才罢休。何况每一个训练有索的杀手放到江湖上去,都可以成为江湖上一流高手,十多个杀手,加上自己和画符上人,难道还杀不了这个女子?
这时,那个中年贤士走了过来,他望着孟欢欢的背影,转声说道:“郎君,这个孟欢欢好生奇怪。她在与我们前来莫阳城的路上,一路上出谋划策,镇定从容,自信得很。便是说到从南门脱围时,她也是自信得很,连具体时辰和敌人的人数都一清二楚。可她真正面对战场时,却惊惊惶惶,与平常女郎毫无二样。郎君,你说这个孟欢欢是怎么回事?”
我拨开一张巨大的毡子,确定大家都瞧不见我了,才踮起脚,慢慢走进内帐。内帐中央摆着一张朴素的行军榻,上面有个人一动不动。幽暗的光线下,他的皮肤像大理石一般雪白莹洁,但几乎没有血色。我听不见他的呼吸,陡然紧张起来,连忙蹲下身来,更近地端详他,那正是司南誉。
几人所走的方向,正是运河所在。孟欢欢要走水路,纯是好奇和好玩,而司南誉则是想印证心中的猜测。他们走得并不快,一直到了第三天下午,才来到运河。码头处停泊着四五条大船,岸上挤满了人,有的发货,有的吆喝着,有的三五成群地说着闲话。司南誉三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我一晚心不定,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倒了两杯青梅茶,找来孟欢欢,磨着她跟我讲上辈的情愁恩怨。爰姑倒不推却,仿佛早已预知的从容淡定,只凝望着桌上摆放的连城璧,纤长的指尖摩娑在那光滑的白玉上,目光渐沉,面色静谧,一句一句,慢慢幽声向我道来她们那辈年少轻狂的精彩和意气风发后的磨难与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