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乾恭敬的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褚峥。
老人家傲然的站着,负手背对自己,像一座大山立在这无数座的灵牌前。
对于这位一生全都奉献给大理寺的老人家,余乾还是尊敬的。
一件事做到了极致,那他就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走出英灵堂的余乾转头就把方才褚峥讲的话大部分都忘了。
余乾知道褚峥的意思,想在年轻人的心里种下种子。
但是他根本不会想到,余乾是一个历经千帆的人。他有着独属于自己的那套做人做事准则。
他尊重信仰,但不代表现在愿意加入这样的信仰。
姑且走之,姑且看之。
离开北苑的余乾倒是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理寺真的是以能力为最优先的评判标准。
自己一个多月从白身修炼到七品,顺带术师都入品了这件事确实是个顶好的资历。
我余某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所以自己以后再多展示一些适当的拔尖,这在大理寺里好处是绝对大于坏处的。
想着这些,余乾心情舒畅的离开大理寺,朝北城外走去。
~~
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余乾就乖乖的待在鬼营这边守卫。
沁园案子,余乾想都没想,他又不傻,怎么可能继续把自己扯进去。
再者,现在调查算是停滞了。
上次面圣的时候,李洵就和公孙嫣他们说这一切等鬼节之后再说。因为牵涉到魏钦黎和秦王。
于是,表面上的调查就暂时的停了下来,背里的余乾就不知道了,既没问顾清远也没问公孙嫣。
余乾这几天时间晚上的时候基本都在忙活一件事,那就是巡逻的时候偷偷捞点本源。
他现在学精了,专挑七品及以下的动手,质量不够就量来凑。余乾收的是不亦乐乎。
但是,鬼营却不安生。
这两天,鬼营里闹鬼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的,可谓众说纷纭。
所有修为低下的鬼修只能躲在帐篷里,那是一步都不敢往外出啊。这个闹鬼传闻可把这些鬼吓坏了,瑟瑟发抖。
而又因为顾清远之前操了他们一番,更没人敢出来闹事,说是要彻查。
搞的那是行事狗祟的余乾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石逹也刷新了对余乾的认识,在他看来,这余乾不仅他吗尿多,还天天火气大,尿尿发金光的那种。
石逹这大聪明脑袋怎么想怎么不科学,太特么假了!
至于魏大山,余乾也没管他,直接放养,让对方能顺利的参加鬼宴。
毕竟他来这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彩头的灵丹,余乾自然没必要断了他这个念想,等过了鬼节,再把他留下就成。
很快,就来到了鬼节。。
今天是七月十五,大齐的传统鬼节,余乾从早上等到黄昏。
在太阳落山的那一刻,太安城方向冲天而起巨大的霞光。
这是在撤阵,撤掉太安城的防护大阵。
这一刻,世间万鬼皆可入太安城。
顾清远悬浮在半空中,目视着太安城方向,底下鬼营的鬼修也纷纷的出来,自觉有序的聚拢在一起。
他们还是很激动的,一是终于等来了鬼宴,而是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这个将这些鬼吓坏了的鬼地方。
场面很安静,最后顾清远徐徐落地,朗声:“出发!”
偌大的鬼营,无数的鬼修便同时往太安城的方向涌动去,浩浩汤汤。
众多大理寺执事分列两侧,承担着监督职责。
余乾则是伴随着顾清远的左右,享受着特殊的关怀。
他现在可是明面上的大理寺的青年才俊,等会要跟着出席宴会的。
路上无半个行人,郊城的农庄村落全都陷入绝对的黑暗里,这些农户太阳下山前就躲进屋子里,根本不敢出来张望。
行进的速度不快,半个时辰才看到北城门。
两侧城墙下,和外围四周布满了兵甲。这些都是陇左陇右已经禁卫军,包括,太安城周围两个州郡的兵甲也都调过来一些。
整个太安城四周,共计十万兵甲守护。
这些都是军中精锐,足以撕碎任何顶尖修士。
毕竟这年头,想要靠个人力量击溃如此大军,痴人说梦。
负责北门的是陇右军的精锐,毕竟这里离天北山脉最近,为了以防那些动乱,每次鬼宴都是将最精锐的兵甲镇守在这。
步入到城门下,空气直接压抑到了冰点,这些全身裹着黑甲的士兵视线锐利的巡视着四周。
常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鬼修不一样,这种灵气对煞气极为敏感并且害怕。
这些士兵凑在一起的冲天煞气,让这些鬼修根本不敢有丝毫乱动,那些修为低下的甚至都喘不过气。
“顾老。”一位领头的将军直接走到顾清远跟前,抱拳问候。
“张将军,今年又是你镇守在这。”顾清远看清对方的模样的时候,便笑着说了一句。
听这话,这位张将军五年前应该也是在这镇守。不得不说,这岁数大了确实有好处,到哪都有朋友。
“确实,今年又是我跑这来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张将军大笑一声,继续道,“时间紧,那我就先忙了。”
“张将军请。”顾清远退到另一侧。
这位张将军走上右侧的高台,魁梧高大的身材拄刀而站,杀气腾腾的巡视着下方乌泱泱的鬼修,朗声道。
“贞歌三年,七月十五,天子恩厚,宴请天下鬼修。尔等进城一要遵纪守法,若有不轨之心,斩立决。
二不得扰民,若发现有擅闯民居者,斩立决。
三遇圣则跪,天子恩厚,尔等若有不敬之心,斩立决。
现在,分散两列,有序进城。不许脱离队伍,进城后,自会有人引领你们。”
张将军说完这一番话,便将高台撤去,将主干道让了出来,让这些鬼修依序进城。
乌泱泱不见尽头的鬼修像是流水一样涌入太安城。
余乾老老实实的站在顾清远的左侧,视线到处张望着。
和上次离开鬼市一样,在这里,余乾也感受到了那种被鹰眼盯上的锐利感。
他知道,这是军中那些箭师才有的威力,堪称巴雷特狙击手。
“顾老,这些箭师到底强不强?”余乾小声的问了一句。
顾清远转头看着余乾,“看见那位张将军没有,你抽刀朝他走过去,你就能知道这陇右军的箭师强不强。”
余乾当时就尬住了,这顾清远以为他很幽默?
七十岁的老人家了,还爱开玩笑,调皮!
“顾老说笑了。”余乾笑道,“如此看来,这箭师很强,我想问顾老,你面对这箭师有把握嘛?”
顾清远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箭师奈何我不得,大箭师出手,百丈之外非死即伤,数十丈之内,若对方一击不成,他必死。
神箭师出手,我必死无疑。”
余乾有些咋舌,看来这些远程高端战力确实恐怖。也大概知道他们的实力区间。
就是说,自己现在的实力,碰到个普通的箭师,也能碰一碰才是。
余乾也没做用金雾去窥探这些躲在暗处的箭师们这种犯忌讳的事情。抬头看去,突然发现数十丈高的城头上有两道白衣对坐在那。
像是在攀谈的样子,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是这份气度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逼面而来的那种。
这是两个绝对的高手,少说也是白行简那个等级的。
“顾老,上头两位哪个势力的人?看着很强的样子。”余乾又小声的问了一句。
“你好奇心就这么重?”
“刀口舔血,总要多认识点人啊。”
顾清远也就眯眼抬头看去,道,“这两位是国子监的,都是以儒入道的高人。他们是国子监的司业,只在祭酒一人之下。”
“厉害。”余乾感慨着,“有他们坐镇这边,确实安全无虞。不过,一切还得仰赖顾老这样的大义之人。
这些读书人什么的,有什么用?整天故作忧国忧民,哪有我们来的实在。
要我说,他们就是尸位素餐,跟我们比不得。”
顾清远转头看着余乾,淡淡的说道,“你知道四品境有什么不一样嘛。”
“什么不一样?”余乾好奇问道。
顾清远道,“他们全力监听之下,方圆数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你觉得,两位司业大人会听不见你刚才的话?”
余乾表情一僵,赶紧惭愧道,“抱歉,抱歉,都怪白行简白少卿大人跟我聊过这个点。我这都是从他那学来的。”
余乾说话的同时,隐晦的瞥了眼城墙上头,见二人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隐隐约约的好像顿了一下。
甩锅成功的余乾这才松了口气。
疑神疑鬼的,这么多人,人家怎么可能吃饱了撑的偷听自己这边。
接下来的等待时间,余乾就三缄其口,等最后一列鬼修走进城,他这才和顾清远缀在队伍后面跟了进去。
喧闹的北城墙外又恢复了宁静,就余下风儿的喧嚣声。那些精锐甲士依旧一动不动的守护在这。
走入城中,偌大的主干道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平时那些摊位也都收了起来,家家户户门口挂着两个灯笼。
一红一黑。
门口更是几乎都摆着一个火盆,里面还在烧着东西,火焰轻微。
街上更是有纸钱飞舞,整个太安城看起来像一座阴森可怖的鬼城。
事实也正是如此,万鬼夜行,无声无息。
余乾看着前方那不见尽头的各色各样的鬼灵,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渗人。
这时候要是配上一首他的膀胱,一定很带劲。
他们的目的地是在北城区,去摘星楼,听天子圣言,博彩头。
~~
七里巷。
这个本就相对僻静的巷子,在今夜更显如此,平日热闹喧嚣的码头此刻无声无息,半点火光没有。
家家户户都躲回屋子里保持安静。也就只有那些大家族在这个时候有能力出来闲情逸致的看着城内这五年才得以一见的景色。
叁拾柒号院子倒是有着少有的明亮,叶婵怡点了一支蜡烛,就这么独自坐在院子里。
耳畔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良久,她站了起来,轻飘飘的落在隔壁院子。
右手轻轻一挥,一坛酒就从泥土里升了出来。
她接过酒坛,打开来饮了一口,一个人喝酒的味道差了很多。
于是,她又飞回到余乾的院子,双手轻轻拢起,无数条细细的冰晶丝线划过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在清除气息,清除自己在这生活这几天残留下来的无数微小气息。
做完这件事后,一道光华掠过她的身体,身上的那件白色月华长裙消失不见,转而是一套黑色劲装落在身上。
长发梳拢起,用玉冠束缚着。
整个人干净利索,清爽出尘。
高挑的个子在劲装的衬托下显得极为有曲线。
叶婵怡抬头望了眼月色,又认准了一个方向,整个人直接化作一缕青烟消失。
在黑夜中一路前行。
她要先去大理寺。
今夜是鬼节,大理寺的人基本都在外面驻守,留在寺里的人寥寥无几。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叶婵怡要看看能不能将章诃他们救出来。这是她一个临时起意的一个顺道想法。
当然,这要根据实际情况。
她并非是一个自不量力的人,更是知道自己这个身份的重要性。就算章诃他们死一千次都比不上自己身上背负的圣女两个字。
所以在任何情况下,她做的就是以自身安全为绝对的优先保障。
否则,在鬼市,她不会死死藏着,哪怕外面的白莲教的人死伤殆尽。
圣女不能出事,更不能被抓,这是白莲教的底线。
但是,该背负的责任一样要背负,否则不能服众。这便是叶婵怡独自来太安城的原因。
看看这所谓的大齐百鬼宴,看看白莲教和其差距到底在哪。
她的速度很快,无声无息,很快就来到大理寺。
通体幽黑的大理寺在夜色更是显的极为可怖,叶婵怡在外面的一处小巷子里等着,右手掐诀。
一只透明的带着翅膀的蝴蝶状灵物凭空出现,然后颤颤悠悠的飞进大理寺。
叶婵怡则是闭上眼睛,心神和蝴蝶相连,“看着”大理寺内部的情况。
里面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个人匆匆走过。
冰晶蝴蝶绕着角落飞舞前进,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理寺关押犯人的监牢设置的不算隐秘,就明晃晃的立在中间区域,甚至还有醒目的牌子提醒。
冰晶蝴蝶慢悠悠的飞到这,大门紧闭,四面不透风,它在外头又绕着飞了一大圈,极为谨慎的模样。
最后,整只蝴蝶愈发的透明起来,直至完全肉眼不可见,这才直接没入大门,引起一道轻微的涟漪。
离头是一条长廊,绝对的黑暗,就两株火把在燃烧着,唯一的光源。
两侧都是牢房,有修为的人关押的地方都有阵法覆住,外头还贴满了符箓,淡淡的荧光流转。
这些都是防止犯人逃跑的,每个小阵法都勾连着底下的核心阵法,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直接引起大理寺人员的警觉。
所以理论上,这里并不需要什么人来值守。
也就一位普通的执事在大门处,现在还在那里打盹。
冰晶蝴蝶一路往里飞去,神识涌向四周勘察着。
大理寺的监牢还是很大的,弯弯绕绕的,冰晶蝴蝶在这逗留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依旧没有找到章诃他们的气息。
最后,它发现了伸出的另外一扇大门,朝那飞过去的时候,突然一声厉喝传出。
“谁!”
紧接着,一道身影突然凭空出现,一把抓住冰晶蝴蝶。
大理寺外的叶婵怡当机立断,直接将这份心神断裂掉,反噬之下,脸色苍白不少,精神更是萎靡许多。
她不做多想,双手掐诀,整个人消失原地,不留任何痕迹。
在叶婵怡刚消失不久,一道身影突然从天而降,落在她方才呆过的地方。
这身影正是方才在监牢里的那位,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和白行简如出一辙的白色飞鹰服。
唯一的差别就是袖口的莲花不是金色,而是墨绿色。
老者眯着眼打量四周,徐徐清风从他周身吹拂而出,掠过一整个巷子。
稍顷,清风掠回,老者并没有任何收获,他沉吟两声,陷入思索,就在这时,他手里的那只冰晶蝴蝶突然化作星芒消散,再无痕迹。
老者一怔,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叶婵怡直接飞掠过数条街道,最后在一处阴暗的巷子停下。
她额头稍稍沁着汗珠,立即盘膝坐下打坐,稳固心神损伤。
半刻钟后,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神色红润不少,虽未完全恢复,但暂时已无大碍。
叶婵怡缓缓站了起来,大理寺的底蕴还是远高于她的想象,想在大理寺的本部救人,天方夜谭。
她长长叹息一声,朝北城方向隐没而去。
那里有着今夜太安城唯一灯火通明的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