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小姑娘不知道是没有听清还是被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好久后,少女才义愤填膺地说:“你师父也太过分了吧,竟能抛下你三百年,世上怎有如此坏的师父?”
“的确很坏。”宫语说。
“嗯……姐姐真可怜呀。”少女怜惜开口,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庆幸道:“幸好我的师父很好,他应该不会这般对我。”
“是么。”
“当然呀,我的师父是世上最好的师父。”少女双手叉腰,向她炫耀起了自家师父的优点。
雪白狐裘的宫语坐在窗边,手指轻轻抚摸着垂覆在膝腿上的柔软披帛,默默听着小姑娘如数家珍地炫耀,不作打断,时而又露出会心的微笑。
“我师父是不是很好?”少女问。
“嗯。”
宫语颔首,又说:“小时候,我师父照顾我时,也这般无微不至。”
“哼,真正负责任的师父怎么舍得丢下徒弟三百年,他肯定是另有所图,姐姐,你可要擦亮眼睛了。”少女小声提醒。
宫语柔柔一笑,不置可否。
片刻后,门外又传来少女的问话:“姐姐,这里还有别的房子吗?为何我走了这么多路,就见到这一所孤宅呀?”
“你是要找人吗?”宫语问。
“嗯。”
少女颔首,道:“一位有着很多条尾巴的姐姐告诉我,我的师姐也来真国了,就在这片雪山附近,我想来找她,看看师父是不是被师姐拐跑了。”
少女没有等到回答,她以为是这位姐姐不知道,可她刚要离去,眼前的门却缓缓打开了。
狐裘雪白的女子已立在了门后,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惊慑于这孤宅主人的姿容气质,一时不知所措。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撞到鬼宅,遇到冷艳女鬼了。
“初鹭,进来吧。”宫语平静地说。
“哎,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初鹭惊讶之余,猛地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她檀口微张,呆呆道:“你……你难道是……”
“你可以喊我师姐。”宫语说。
……
死灵雪原。
裂谷下的冰海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林守溪与慕师靖从冰水中探出了脑袋。
死灵雪原弥漫着无限的黑暗,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
林守溪以九明圣王金焰为屏障,与慕师靖手牵着手,穿越神战留下的深壑裂谷,向着雪原的中心走去。
一个月前,神战结束了。
他们虽拥有仙灵镜,但仙灵镜的母镜却在神战中被摧毁,他们从镜面中见到的最后一幕,只是金光与黑影纠缠出的滔天波澜。
他们并不知道神战的结局。
林守溪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找到离开地宫的道路。
今日,他们终于重新踏回了这片雪地。
世界一片死寂。
这是绝对的死寂。
没有什么暗潮涌动的危险,也没有任何隐于夹缝的生机,没有风也没有光,哪怕是死灵怨怒的哀嚎也无法听闻,世界像是一块令众生哀悼的墓碑,在这神圣的墓志铭前,人们甚至无法发出悲伤的哭声。
林守溪来到雪原之上。
他看到了雪灾兽。
绝大部分的雪灾兽已经死去,幸存的几头也被定格在了灰暗中,雕塑般一动不动。
“小心!”
慕师靖忽然抓住了林守溪的手腕。
他们的不远处,诛族之剑悬停在黑暗之中,对他们虎视眈眈。
慕师靖起初很紧张,但她很快发现,这柄诛族之剑与先前的雪灾兽一样,被定格在灰暗之中,一动不动。哪怕慕师靖已走到它的面前,它都没有一丁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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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我当年要吧它扔到这里来,这片雪原的黑暗原来是它的克星么……”慕师靖喃喃道。
诛族之剑虽然可怕,但它毕竟不像原点一样,本身就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诛族之剑一旦被更强大的物质封印,它纵有通天之能,也施展不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这样的神战之下,哪怕是这等神话之剑,也成了被波及的‘池鱼’。
当然,诛族之剑只要没被真正毁灭,始终都是心腹大患。
林守溪与慕师靖绕过诛族之剑,向着雪原中心走去。
雪原中心的黑暗浓郁如沼泽。
九明圣王之焰虽然天生厌胜死灵之暗,但他所拥有的金焰,充其量不过一柄火炬,如何能够照彻整片黑夜?
甚至,林守溪一度觉得,他再走下去,黑暗就要将他护体的金焰洞穿,将两人一同吞没了。
终于,淌过黑色的冰雪,他们见到了微弱的光。
微光是由一道数十丈高的冰块发出的,冰块形如含苞待放之莲,晶莹剔透,白裙胜雪的小禾被冻结在冰莲之中,她依旧保持着凌空飞跃的挥剑之姿,纤细的双腿比冰雪更晶莹纯白,只是,她的眼眸已然闭合,静谧如睡。
“小禾……”
林守溪终于再见到她。
巫幼禾却无法再回应他的呼唤。
“是灰墓。”
慕师靖静思许久,缓缓开口,解释道:“灰墓之君没能战胜小禾,在即将被斩灭的最后关头,这位邪君开启了灰墓。”
“灰墓?”
“嗯,这是灰墓之君最终极的绝技,它直接将自己的形与神一同毁灭,让自身与天地合二为一,嗯……这种行为,就像是婴儿把自己杀死,让自己化身为孕育他的母体一样不可思议,总之,灰墓之君消失了,它变成了这片灰墓本身,灰墓里,一切都停滞了,而几千几万年后,作为母体的灰墓,将会重新孕育出新的灰墓之君!”
“这是邪神向死而生,不破不立的手段,它把自己退化为母巢,再用母巢将自己重新孵化!”
慕师靖声音发寒。
她全想起了……
当年,苍白之所以没有杀死灰墓之君,而是选择将它封印,一是想利用它的黑暗囚锁诛族之剑,二是因为,当年的灰墓之君也选择了自我毁灭,这片死灵雪原,就是它当年自我毁灭时,形成的‘母巢’,而如今出世的灰墓之君,与亿万年前,其实已不是同一头了。
“面对‘灰墓’,小禾也想不到破解之法,于是,在最后的关头,她用神性将自己冰封,以此对抗黑暗的侵蚀。”
慕师靖推测出了神战末尾发生的事。
但即使这种推测是正确的,似乎也无法改变什么。
“但总有一天,黑暗会将小禾吞噬的,对么?”林守溪说。
慕师靖点头。
小禾沉眠不醒,黑暗永世不灭,等到某一天,黑暗再度孕育出邪恶的君主,那小禾将连自保都无法做到,她从皇帝身上掠夺的神性,都将沦为新的灰墓之君的养料。
“只有我们能救她。”林守溪说。
“嗯。”
慕师靖点点头。
小禾将自己冰封之后,他们就成了最后的希望。可是,这所谓的希望已是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将小禾从黑暗的深渊挽救?
慕师靖心神摇曳之际,林守溪的目光却是越来越坚定。
“你有办法么?”慕师靖疑惑地问。
“那天,你告诉我,苍白耗费了十万年的时间,幻想了一个比她更加强大的神明,她幻想那个神明可以拯救一切的太阳神,对吗?”林守溪问。
慕师靖颔首,又问:“你相信那个太阳神存在?”
“不存在吗?”林守溪反问。
慕师靖觉得,林守溪心系小禾,已然痴魔。
“若不存在,那我是什么?”林守溪又问。
“你是……荒谬?”
“嗯,荒谬。”
这一个月里,林守溪想了很多很多,无数积压已久的想法,终于在此刻涌现:“荒谬,想象是荒谬的,同时,荒谬也是想象的起点,若不荒谬,想象也不足以被称之为想象!所以,我也是一切想象的原点,而这个想象的尽头,则是苍白的终极想象——一位拯救一切的伟大太阳神,也就是说,我不仅仅是荒谬之剑,也是那位伟大太阳神的原点!”
林守溪盯着慕师靖的眼睛,说:“我是太阳的原点。”
“怎么……可能?”
慕师靖觉得林守溪这番话简直是在胡言乱语,她想劝林守溪冷静,可刚刚开口,又被林守溪后面的话打断了。
“怎么不可能?”
林守溪越说越快,语落入珠:“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还无法解释的事,譬如神墓里诸多未知的神明到底从何而来,譬如黄昏之海究竟在哪,譬如九明圣王到底是谁,这些不可解释之物,极有可能是本不存在的想象,它们,是幻想与现实的裂缝,如今,因为种种原因,所谓的幻想正在变为真实。”
“你是从过去来的苍白,而我则是从未来降临的九圣明王,我们在当下交汇,为的就是实现当年不可能的想象!”
“我要成为九明圣王。”
黑暗中,林守溪的双眸愈发疯狂,他举起手,对着夜空发誓:“我必将成为九明圣王,我是身负神鼎的炼丹师,我会为小禾炼一颗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