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会在远处掀起风暴。”
慕师靖说完这句,轻轻地在寒冷的雪地里坐下,她闭上眼,似是陷入了长眠。
……
一百年后。
冬天仍未过去,太阳尚未升起,慕师靖睁开眼时,一切都还像是昨天一样。
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
世界也没有任何改变。
少女容颜依旧,她睁开眼,看着大地上远去的龙脉,眉目间多了一丝绚丽神采。
“该醒醒了。”
慕师靖拍了拍木盒,微笑着说。
她走下了这座山峰。
这一次,她没有再问林守溪该去哪里,她径直走向了昆仑山脉。
这片传说中有西王母仙居的神山银装素裹,雄奇壮阔,飘着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
世人不知,昆仑山有一处冰雪掩盖的隐秘洞窟。
洞窟形同古木,其中埋藏着大量的青铜棺椁,倒长的树根系粗大,像是横在地下的一根根巨型山岩,顺着这条道路一直向前,矗立着一扇古铜巨门。
铜门上雕刻着与厄城一模一样的仙兽。
这头仙兽是规整庄严的夔纹。
随着慕师靖的到来,夔纹睁开了眼。
“她在里面吗?”慕师靖问。
“不在。”铜夔说。
慕师靖一拳将铜夔砸烂,推门而入。
世上不乏关于昆仑的传说,这是其中一个。传说曾有人误闯入过这里,门为其敞开,他走入门中,见到了世界最终极的秘密。
今日,慕师靖也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深渊。
深渊漆黑一片,不可见底。
慕师靖一跃而下。
许久之后,她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像是来到了炼狱深处,她的周围尽是密密麻麻堆叠起的骨头和血红尸块,它们的形状像珊瑚。
沿着这条白骨长路走到尽头。
慕师靖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前飘着什么。
那是一片浊黄色的衣袍。
这是黄衣君王最后的残袍,只有巴掌大小,看着极为可笑。
“你怎么才来。”黄衣问。
“你这么急着找死吗?”慕师靖反问。
黄衣没有反驳,只是说:“我还以为你疯了。”
“有他陪着我,我不会疯……当年如此,现在也是。”慕师靖抱着小木盒,露出了病弱的笑。
黄衣沉默不言。
这个世界被祖师从历史中强行抽取了出来,黄衣也无法离开此界,这一百年里,她最后的情绪始终附着在这衣裳残片上,在天地间徘徊不去。
慕师靖也无法想象,百年的光阴竟是如此稍纵即逝。
两人之间相隔数丈。
慕师靖很快走到了她的身边。
少女立在这血肉堆成的悬崖上,向下望去。
透过黑暗,她看见了无比恐怖的场景。
尸骸。
那是一具庞大到难以用词句形容的尸骸,它向着大地两侧蔓延,脊柱比最宽的大江更宽数十倍。
龙脉的传说不是假的。
人们平日里所踩着的大地之下,真的埋藏着这等恐怖的巨型尸骸。
“原来苍白的尸骨藏在这里。”慕师靖说。
“嗯。”
黄衣君王应了一声,说:“是她创造了这个世界。”
正是因为有这座巨型的尸骸埋在地下,才撑起了这颗广袤而繁盛的星球。
慕师靖漠然无语。
黄衣君主的衣裳碎片在苍白尸骸之前寂静飘拂。
长久的静默里,还是黄衣君主率先开口:“你能来到这里,想必你已想通了一切吧。”
“嗯。”
慕师靖颔首,她说:“百年之前,他猜错了答案,今天,就由我来好了。”
少女将手按在骨灰盒上。
当着黄衣君王的面,少女徐徐抽出了一柄通体全黑的剑,剑无鞘,裸露的锋刃映出了少女绝美的脸颊。
剑抽出后,慕师靖将骨灰盒撇在了一边。
骨灰盒砸碎,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下了。
慕师靖持着这柄剑,剑尖微转,对准了黄衣君王。
“林守溪其实猜到了答案,但他只猜对了一半。”
慕师靖红唇轻启,说:“如今的许多古籍与壁画上,都有着苍白的形象,那些形象大同小异,皆是一头面目狰狞,双翼遮天蔽日的古龙,但这只是人对于龙单薄的印象罢了,并非所有的龙都生得如此,譬如黑鳞君主。”
黑鳞君主在东海封印之底盘踞了许多年,它角似鹿、身似蟒、鳞似鲤、爪似鹰,须髯飘拂,喉下藏逆鳞,与龙尸的形象截然不同。
黑鳞是毒泉中诞生的太古神明,毒泉是苍白之血。
“苍白与虚白和苍碧之王都不同,祂并非是背负双翼的狰狞古龙,祂的形态更像黑鳞君王,是天蟒般主宰世界的君主。”慕师靖的话语越来越坚定,她继续说:“苍白从来没有翅膀。”
“在无穷无尽的寂寞黑暗里,苍白想象出了一对翅膀,让他从后面拥抱自己,久而久之,虚幻与真实失去了边界……”慕师靖凝视黄衣,平静道:“这个世界上流传着两柄神剑,一柄为诛族,一柄为荒谬,其中,荒谬神剑是由不存在的东西锻造的,它可以斩灭一切不存在之物。”
“苍白没有翅膀,她斩下了她想象中的黑色双翼,用它铸造成了神剑荒谬。”慕师靖盖棺定论道:“这就是黑凰,这就是荒谬之剑。”
许多年前的神庭里。
慕师靖曾褪下衣裳,给林守溪看自己的后背。
她的秀背上有两道疤痕。
疤痕如画。
多年之后,宫语捡到了她,在给她洗澡的时候,宫语也注意到了她背脊上两道断翼般的疤痕,当时宫语用沾了水的手去触摸,那疤痕竟被她轻而易举地擦去了。
这细秀的伤痕本就是画上去的。
它并不存在。
所以,宫语很快也将此事忘记,没再提起。
他曾是苍白之翼,于黑暗中将她拥抱,于光明中遮天蔽日,他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是世上最荒谬的存在,源自于神祇原初的孤独。
他也是原初孤独的化身。
慕师靖想起了他,于是掌握了他。
神祇的力量源自于对记忆的回溯——她也在追逐她自己的原初。
黄衣君王以虚无的瞳孔凝视这柄剑,说:“真令人怀念啊。”
昆仑地心的密窟里。
慕师靖举起了掌心的剑。
她平平地切下。
没有任何的剑意,没有一丝的剑光。
这段历史本就是虚无缥缈的,若非祖师强行把持,它早已消散于时间长河之间。
荒谬之剑可斩一切荒谬之物。
一剑之后,慕师靖的身前只剩一片虚无。
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时间光柱遥遥地朝着她撞了过来。
那是历史的正轨,它正在朝着她奔涌,周围的一切纷纷退散,死城久违的风雨向着眸底飘落。
“我带你回家。”慕师靖将剑抱在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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