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他可真是胆小怕死,还不如我呢,若是我的血可以救铁头的话,就算放干了也没关系。”
“我也一样,可惜世小大夫说了,只有佛门的人的血才有用。”
“啧啧啧,说到底还是自私呢。”
“可不是。”
“……”
“……”
渐渐的,交谈变成了一场声讨。仿佛无怜不献出鲜血就是件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事情。
断香全然不予理会,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无怜身上,想看他会不会因为此时此刻令人尴尬的情况而脸红,或者是露出一丝丝羞愧的窘态,若有,那真是太有趣了!
她正迫不及待地等着看他失态呢。
岂料,无怜完全没有变脸,面对众人的指责和逼问,他只是缓缓掀开眼皮,覆在纤长睫下的眼瞳是浅浅的褐色,像琉璃般清澄,与她乌黑如墨的眼眸色泽迥异。他抬眸看向世无生,缓声问道:“贫僧的血真能救铁头施主吗?”
世无生一怔,回道:“若真是诅咒的话,在下有五成把握,最不济也可暂时抑制住诅咒。”
“既是如此,那贫僧愿意献血。”清雅的嗓音,带着慈悲与怜悯,缓缓流入众人的耳中。
断香错愕地看着他,忍不住出言:“你确定?那可是一大海碗啊。满满的一碗血,你个肉体凡胎不要命了吗?”
她比划着海碗的尺寸,心想:他只是嘴上说说,博个好名声而已。事关自身性命,她才不信这秃驴真能这般无畏无惧。
因此,在重复了一遍献血的严重后果后,她更加认真地看着他,一刻不眨眼,不想错过他任何变脸的蛛丝马迹。
可是,他仍是坚定道:“贫僧确定。”
“……你不怕吗?”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问道。
“为何要怕?能救人,贫僧心中只有欢喜。”还是一样的答案,一样澄澈的眼神,不见丝毫的犹豫。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她整个心情突然恶劣起来。
装!接着装!看来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既然如此,她就如了他的愿!
她动作粗鲁地拨开村民,径自走到无怜身边,冲着村民恶声恶气道:“去,拿碗来,要最大的!”
有村民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依言拿了个大海碗,顺带体贴地附上一把小刀。贴心到断香忍不住冲他翻了个大白眼。
村民:“……”他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退至一旁继续看热闹。
“世无生施主,可以开始了。”无怜坐在床边,将右手递给世无生。
世无生拿着小刀细心消了毒,正欲动手,一旁却突然伸出一只白皙年幼的小手,扣住了无怜的手腕,制止了世无生的举动。
无怜愕然,抬头望向阻拦者,面露不解:“施主?”
断香紧抿着唇,墨眸深如幽潭。
“你可想好了?玉乡这些人……他们是死是活本就与你无关……”
“阿弥陀佛。虽无干系,但贫僧却不能装作视而不见。”无怜挣开断香的手,声音清浅:“世无生施主,动手吧。”
“你!”断香抿唇退到一旁,墨眸幽深,面上更是染上层层冰霜,看上去既阴鹜又暴戾。
她气秃驴不识好歹,又气自己多管闲事。既然这秃驴这么想死,那她就成全他!
只是,为何那滴滴落下的鲜血如此刺眼呢?
仿佛不是落在碗里,而是一丝一丝落在她身上,在她体内流窜,流入心扉,扎入心头,令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这是什么感觉?又是秃驴的愿力法术吗?
她揪紧了胸前的衣服,声声自问,却是不得解答。
而同样心有疑问的人不止是她一人,世无生亦是满心迷茫。
在看多了人性恶面,习惯了人性自私后,坚信人性本恶的他原以为无怜也会同所有人一样,推脱,拒绝,逃离。然后,他再以铁头的死刺激村民,从中引导村民抓捕无怜,或以大义,或以世俗手段,迫使无怜不得反抗乖乖就范,之后顺理成章借村民之手解决无怜,保证一切万无一失。最后,一场大戏完美落幕。
毕竟,这剧本他经历过,熟悉得很,玉乡这些人也很熟悉,演绎起来轻车驾熟,不是吗?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无怜不躲不避,反而欣然接受。
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世无生微微收紧了五指,眼见海碗将满,他迫不及待脱口而出道:“好了,够了。”这一举动完全跳脱于他的意识之外,待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拿着止血药粉为无怜包扎好伤口了。
无怜放下袖子,站起身子冲着他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等待得心焦的铁头媳妇,以及急于知晓铁牛身上是否真是诅咒,喝了血是否真的就会好起来的村民们一把挤开。
他闷哼了一声,身形顿时有些不稳,连连踉跄后退,幸好断香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扶住他,这才让他勉强稳住身子。
“怎样,感觉是不是特别好?”她仰头看他,故意挖苦他。
无怜面色惨白,明显能看出是在强忍着不适,却还是冲着她微勾了一下唇角,声音温润道:“贫僧无事,多谢施主出手。”
听到他的道谢,断香“呵”了一声,视线在他苍白的脸上顿了顿,然后别过头,乌眸冷淡的看着那些围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世无生喂药的玉乡村民,冷笑道:“你舍命献血救人,却无一人感谢你。如此不知感恩的人,真的值得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