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貌俊雅,身姿挺拔,行走间宽大的僧袍完美衬托出他的颀长身材。
他右手举着火把,左手持着念珠置于腰腹间,摇曳不定的火光下,紫檀色的珠子,白皙的手指,突兀的黑色戒环相互交缠,无形中多了一丝红尘气,偏偏他气质圣洁,将这一丝红尘气生生压下,变成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禁欲感,眉目低垂时的温和良善更是让这禁欲感升华为出家人的清正威严,比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画像更肃严三分!
此刻,他站立于院子中央,竟好似佛陀在世,携滔天佛光而来,一扫院内所有浊气,让人又敬又畏。
花娘的手指无意识握紧,蓦地站起身子,透过窗户看着无怜,眼神有点发直。
直到予寿扶着她坐下,世无生替她诊完脉,老生常谈地让她少思少虑放宽心之后,她才回过神,垂头应下世无生的叮嘱,视线却是又忍不住落在无怜身上,眼里充满疑惑。
世无生见状,忙将方才向予寿介绍断香无怜二人的话又重述了一遍,看向无怜道:“这位是无怜大师。”
花娘看着无怜,细声细气地打了一声招呼,“无怜大师。”
“这位是断香姑娘。”这一次,世无生的声音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尊敬。
花娘的视线顺着世无生的介绍望去,见对方是个粉雕玉琢的女童,还未来得及惊讶,便直接触及到一道幽深清寒的眸光,花娘心头一颤,忙扭转了视线,低下头呐呐地道了一句:“断香姑娘。”
面对人类对于她的惊惧,断香早已习以为常,她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随意打量着她。
枯瘦,柔弱,易碎。
还没等她瞧出点什么和寻常百姓与众不同的地方,就看到无怜上前自告奋勇道:“贫僧自幼随着师父修习,对于岐黄之术也略知一二,若是施主不嫌弃的话,可否让贫僧一看?”
花娘与予寿对视了一眼,见予寿没反对的意思,便犹犹豫豫地将手递出。
无怜走过去,垂眸给花娘诊脉。
先前无怜与世无生交谈时,提及自己略通医术,断香以为他或许真是只知皮毛而已,此时见他动作娴熟,显然十分精通,这才明白他之前所说的略知略通,不过是自谦罢了。
这秃驴可真是不老实,也不知道暗藏了多少本事!
断香暗暗腹诽,面上却不显。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大大咧咧地盯着无怜看,眼中有好奇,有探究,更是试探道:“怎样了?可瞧出什么了?”
无怜本来低着头把脉,冷不丁听到她的声音,抬头望向她,与她对视了一眼,眉间有显而易见的疑惑,虽浅淡,但明显。
他垂下眼眸,再抬眸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疑惑是断香的错觉一般,收回手冲众人说道:“如世无生施主所言,女施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思虑过重,只要放宽心,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即可。”
花娘闻言,苦笑了一下,低下头没说话。
倒是予寿听到世无生和无怜都说花娘身体无碍时,没有神采的眼睛骤然一亮,看上去精神了几分,不顾众人在场,揽着花娘的肩膀埋怨了她几句,又是气恼她不爱惜身体,又是心疼她受苦。
一时间,屋里的沉闷气氛消散不少,多了些许生气。
眼见人家小夫妻恩恩爱爱,要说体己话,身为外人的三人自然不好再留下,遂起身告辞。
乡间的小路,黑雾萦绕,似无尽头。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闪烁,微微的能见见度映出无怜紧锁的眉头。
疑惑,忧心。
“世施主,花娘的脉象虽弱却平稳,只要好好调理,并无大碍。但是结合玉乡之症发病的现象来看却是古怪异常,因此,贫僧想要去其余的村民家看看,一一为他们诊脉查探,不知可否劳烦施主带路?”
“啊,这自是可以的。大师无需客气。”世无生呆愣了一下,忙回答道。
他办事能力极强,很快地进入引路人的角色,率先走到前方领路,“姑娘,大师,请往这边走。”
不料,断香却站在原地不动,看着无怜道:“我要去后山,你们自己去吧。反正我不会医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后山以前是魔族的入口,我出生的地方,离开这么多年了,我想去看看。”断香以传音入密的方式补充道。
当然,她最主要还是想趁机摆脱无怜,找个地方多吸收点秽气。
无怜垂眸看她,平日里浅淡的眸色在荧荧火光下将她面上极力隐藏的怀念看得仔细,他伸手将她头顶上的乱发抚平,如长辈似的温声嘱咐道:“去吧,注意安全。若发生什么事就集中精力在心底默念贫僧的法号,贫僧可以感知到施主的位置。”
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的自然,让断香不由一怔,继而不自在地扭过头道:“感知我的位置?这莫不是也是你的愿力之一吧?”
无怜笑了笑,没有承认也不否认。
断香瞧他笑得一脸慈悲的样子,心里瞬间就凉了半截。难怪大方放她到处走呢,敢情是在她身上装了追踪器啊!
她不由在心里大骂秃驴狡诈,抡紧了拳头转身就走。她担心自己只要再多呆一秒,就会忍不住想与这秃驴同归于尽!
世无生虽不明白什么是愿力,但是见断香提起愿力就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也不敢上前询问,更不敢拦着她去后山,只能目送着她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见断香的身影,世无生才收回视线,一边领着无怜往前走,一边问道:“大师,究竟何为愿力?”
“愿力是誓愿之力,以己身功德、信仰之力许下的大愿之力。”
“誓愿?大愿之力?”世无生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忽而笑出了声,一双凤眼如点漆,在火光下竟是说不出的瘆人,冷声道:“大愿之力,究其根本不过是以无边佛力约束之,以世间礼数压之……呵,佛门,这三百年来的还是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