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靖没有动酒杯:“我知道,陈诚一定会知道,陈诚知道,陛下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瞒不过陛下!”杨巍斟满自己的空杯子,清澈的竹叶青在绿色的杯子里如一汪春江水:“可是……陛下让我当丞相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罗靖呆住了,原来杨巍什么都明白。
杨巍伸出手指,挽起衣袖看,手背抹去嘴角的残酒,虽然当上丞相,在熟识的人面前,他就像村头泼皮那般粗俗,但是在陌生人面前则完全不同,他会像炙热的太阳,威压的别人不敢抬头看他。
“你们都想偏了,我是大臻的丞相啊,如果我像马英那样与文臣士子同流合污,像王逝那般企图用无数条坚韧的蛛丝来稳固自己的权力,我怎能当上这个丞相?”
罗靖在草原是被大家嘲笑的“黑狼”,喝酒虽然脸红,但可以千杯不醉,但他的酒量很平常,几杯竹叶青下肚,身体便从里面向外面散播热量。
“你都知道啊?”罗靖发现自己有点像傻子。
“来。”杨巍端上酒樽:“就凭你过来找我说此事,我们这辈子都是兄弟。”
罗靖一饮而尽。
杨巍一如当年,十几岁初出茅庐便可以在北京城大展身手,眼里容不下沙子,大胆揭露王鹏贪墨银子,无论到了哪里,他都是最耀眼的明星。
有些本事是天生的,罗靖这一辈子也就闪耀过那么一次,他弱弱的劝道:“陛下大度,但相国也要适可而止,兵者,凶器矣,何况是对大臻人。”
罗靖说话的声音自己听上去都有些底气不足。
“这个你就不懂了。”杨巍端起酒壶手臂伸长,跨过整个桌面给罗靖斟满酒:“国无信不立,与信义比,莫说杀几百个人,就是成千上万的人拦在我面前,也照杀不误。”
“朝廷拍卖矿山,出钱的人不能开采,多少人看着呢?”
“太平府的事情不解决,大臻别处的矿山再也卖不出去,无非是本地乡绅想从中捞好处,你以为老实巴交的百姓有这个胆子。”
“有些人什么地方都想插一手,在山边盖一间草庐就以为那山归他们所有,商税是朝廷法纪,今天苏州抗税,明天湖州抗税,如容忍一处,户部哪里还有银子给枢密院整军。”
“庸俗之徒都只知道退缩,不愿犯士林众怒。”杨巍拍案高呼:“燕雀岂知雕鹗志。”
罗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半杯竹叶青洒在桌面,他见杨巍没有留意,悄然把酒杯放在唇边饮尽残酒,掩饰过去。
他近年在夫人的督促下读了许多书,如果他没记错,这句话出自《史记。陈涉列传》。陈涉说完这句话后不久造了大秦帝国的反,杨巍怎能说这样的话。
罗靖轻笑掩饰心中的不安道:“相国,我就是瞎操心。”
杨巍大笑道:“多笑笑就对了,别整天板着脸,你常来我府中走走,我再忙也能找出功夫陪你喝几杯。”
说到这里,他偏着头问道:“你日子过得窘迫吗?锦衣卫统领也是三品武职,为何常穿布衣?”
罗靖回道:“我本就是布衣,若不是陛下搭救,我只是草原上的野人,连布衣也算不上。”
“你啊……”杨巍很是无语:“如今我们已经追随陛下打下了大大的疆土,未来还有更强大的王朝,老是想着从前的苦日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