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祖母带着自己和母亲前去静音寺上香，平日母亲嫌自己吵闹，担心闹腾祖母，总是和自己坐一辆车。今日倒也奇怪，让自己坐祖母那车，也不像往常那么啰嗦。成锦还是有些开心的，毕竟祖母车上小零嘴儿多。吃饱喝足，成锦窝去祖母怀里，祖母揉着她的头发，笑着说：“小锦儿，别睡，你想不想听故事？”
成锦其实不太想听，她感觉自己很困，但又不想让祖母不开心，便点了点头。
马车轻轻摇晃着，祖母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你祖父小时候胆子很小，尤其害怕走夜路。他觉得路途黑乎乎的，路旁的树木黑影交叠，加上周围大人给他讲的故事，像什么鬼打墙呀，就是晚上的时候，人一直往前走，但是到最后发现自己在不停转圈，不停回到起点；或者坏人埋伏在树上，趁小孩子不注意，从树上跳下来将小孩子迷晕，然后卖给熊瞎子。晚上害怕的事情很多，可是你祖父最怕走夜路时的脚步声。”
“脚步声有什么可怕的呢？”
“晚上在村里小路上走着，地方很大，路两旁都是野草树木。晚上路上没人，月亮不亮，走在路上是能听到脚步声的。你祖父在前面走，脚步声就在后面跟着。你走的快，它走得也快；你慢慢轻轻走，脚步声也慢慢轻轻走。他就问邻居，邻居告诉他，那是鬼在身后，学人走路呢。”
“啊！”
“邻居叮嘱你爷爷，说千万不能回头看。不看就罢了，一看就要遭殃。因为鬼是青面獠牙的，它不想让人家看到自己的面目，万一看见了，便会索人性命，人直接就会死在路上。可你祖父没有办法，家里穷无法点灯，那段时间，你祖父喜欢在村东头老师家里读书，经常读到很晚才回家。你祖父原想着找人陪自己回家或者让父亲接自己，但都不行。他只能每日出了老师家门，一闭眼，使劲跑回自己家里。每次都气喘吁吁回家。有一天可将你祖父照往常往家跑去，却发现脚步声比往常大了一些。他赶紧往家冲去，后面的脚步声却不断跟着他，甚至还有喘气声。你祖父往前跑的越快，还能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到后面，你祖父越来越跑不动了，他感到身后的喘息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而他越跑越慢，跑不动了，直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成锦的耳朵竖了起来，有些害怕。
“你祖父吓坏了，腿都在不停打颤。这时，手的主人说话了，说，你个小兔崽子，跑什么！原来是你太祖父在身后呢。这天地里活收工晚，他刚好看到你祖父出来，便要上去找你祖父，没想到你祖父拔腿就跑。可把你太祖父累坏了。”
“打这之后，你祖父虽被吓了，但有些想通了。若真是鬼，这么长时间，肯定不是恶鬼，要不早没自己小命了。若是善鬼，那么自己要害怕什么呢，也该成为朋友了。若是鬼真如别人说的青面獠牙，看到的人都得死的话，谁又会告诉别人呢？于是他选了一天晚上，尝试着慢慢走回去。”
“他很害怕，但他不停安慰自己，不断想着这些问题。脚步放缓后，发现身后的脚步声轻了，他轻轻地走，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了。他想了想，喊了一声。身后的也传来了嗡嗡的声音。原来，往常听到的身后的脚步声是自己脚步的回声呀……”
“回声怎么能停得了呢？可是人一旦知道是回声的话，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即使再怎么害怕，还是要往下走，往前走，才会有一天发现原来自己害怕的东西没有那么可怕，人的胆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练大的。”
“小锦儿，祖母知道你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可是那不是你的过错。世间上的坏人总是有的，倘若你被这些事情吓到了，不再开心了，祖母才是最心痛的。”
成锦低头想了好久，她轻轻问道：“可是祖母，为什么好医生却要伤害我呢？我还是害怕怎么办呢？”
祖母眼里全是心疼与怜惜，她掀起了马车窗帘，阳光顿时倾洒进来：“小锦儿，你说阳光就全部亮着吗？”她放下了帘子，“祖母原不应跟你说这些，你还小，可是锦儿不是痴儿。锦儿要知道，光照亮的地方是光明，但是背过的地方就是阴影。人也是一样，好医生和好人有什么相干呢，你是个好孩子，可那个挨了天谴的却不是好人。你只是没好好在屋里休息而已，何错之有呢？是那个畜生作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锦儿莫要害怕。我的小孙女，是我们最宝贝心疼的。祖母、你父亲母亲、你哥哥都会保护你。谁敢伤害我家孩子，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你周全。锦儿不要怕，倘若小锦儿不高兴了，祖母也是高兴不起来的；倘若小锦儿受伤了，便如同一百把刀子割在祖母心上，祖母只想将这心剜了去。”
马车晃晃悠悠，成锦的心事也被晃散了。她还是有很多疑惑，自己也描述不出。她突然想到那日伯父的脸，急切又扭曲，她想到伯父倒在地上唉唉惨叫，心底竟觉得伯父可怜了。披着好人面具的坏人很可悲吧，很累吧，连叫痛也是不敢大声的。
是呀，噩梦虽然会有，可是人总归要睡着的。那天上香回来后，成锦睡在祖母床上，她闻着祖母的味道，想着哥哥、父亲母亲，那天晚上，她睡得很香。
天总会亮，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