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是鲲鹏,矢志断长生的海池鲲鹏。”李凤桥回道。
“断长生?”黑袍壮汉闻言诧异,“这里的‘长生’,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李凤桥的表情变得极为异样。
“唔——”黑袍壮汉兀自沉吟片刻又问,“为何?我是说,那些海池鲲鹏为何要断长生?难道他们不知此举无异于与天下人为敌?”
“因为他们说,长生非道,只是人之私欲。小者蛊惑人心,大者害国害民。”李凤桥回答说。
“长生非道?”黑袍壮汉闻言一怔,待得沉吟片刻,却又露出会心微笑。
“你也觉得他们是对的?”将黑袍壮汉的笑容看在眼里,李凤桥双目一亮。
“我明白你约我来此的目的了。“黑袍壮汉并不回答,只是兀自笑道。
“既然你已明白,那么——”李凤桥满怀希冀地看向对方。
“你知不知道,当年田少游拔剑龙吟七千里,既杀寒了许多人的胆,却也撩拨了一些人的心?”黑袍壮汉依旧没有正面回应,反而出言发问。
“你是后者?”
“我当然是后者。”黑袍壮汉笑着点了点头,忽又神色转冷沉声道,“既然那小子已决意如他爹当年一般锋芒毕露,我又岂能再次错过?”
“这——”李凤桥心下一沉,看着对方略显斑白的鬓角,不禁摇头叹道,“唉——确实不能,毕竟几年不见,你终于也老了。”
黑袍壮汉原本熠熠生辉的目光同样一黯,线条如刀削斧凿般硬朗坚毅的脸上也浮起浓浓萧索,待极目远眺一阵,又抬手摸了摸略显斑白的鬓角,他才深吸口气,以一种令人莫名心酸的语气再度长叹。
“是啊,我终于也老了啊。”
见对方如此,李凤桥心中立时涌起无尽感伤。
只因这黑袍壮汉名叫岳知峰。
“武道崑岳,唯我知峰”的岳知峰!
李凤桥的年纪是比对方足足大了一轮有余不假,可他深知令自己皓首白眉的只是岁月,令对方鬓角染霜的却是寂寞。
自从白衣剑圣段白衣藏锋绝壁之下、问道山野林泉,岳知峰就已是公认的当世武道第一人,再没有人能做他的对手,也再没有人敢做他的对手,于是他只能与寂寞交锋,却始终无法战而胜之。
寂寞催人老,高处不胜寒。
“唯草木之凋零兮,恐美人之迟暮……世人常叹美人迟暮,却不知与美人迟暮相比,英雄白头才是这世间最令人唏嘘扼腕之事……”李凤桥闭起双目,情难自禁地喟叹道。
“想当初,我本一柴门稚童,只因机缘巧合,得见宋星禅于紫气楼前令武林群雄莫不雌伏的气派,这才起了要与之一争高下的豪气。怎料我学艺未成,曾无敌天下十六载的紫气楼主便被武四营诸将乱刀分尸于他的紫气楼前。”岳知峰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恨意和自嘲。
“好在还有个‘望川流而太息,自此一朝顿悟,以剑道窥天道’的段白衣。”说到此处,岳知峰神色一缓,露出些许笑意,只是这笑意一闪即逝,又化作骇人的狰狞,“可是不等我刀法大成,他竟藏锋归隐!”
“再后来,田少游一怒拔剑龙吟七千里,我却因远在周戎,又与其失之交臂!”岳知峰越说越怒,怒火灼燎间,突然以手作刀向天一挥,澎湃劲气直贯长空,竟将半天浮云都斩为两段!
“我岳某人这一生,错过了宋星禅,错过了段白衣,更错过了田少游!造化弄人,苍天负我!”岳知峰的神色已因愤怒而几近扭曲,“我如今已五十有二,尚使天不假年——”他狠狠咬了咬牙,面颊抽动几下又道,“若毕生所求最终只落得一片镜花水月,我来世上走这一遭又有何意义?”
“但田知棠尚未神具,所以——”
“一刀,且待我先试他一刀。”岳知峰斜睨向李凤桥,竖起一根手指。
“一刀?”李凤桥闻言色变,“他如今只是心至,岂能接下你一刀?”
“既然他也决意要做那拔剑断长生的海池鲲鹏,就该有与之相称的本事,否则——”岳知峰的脸色早已变得如同山岩一般冷硬,“不如早死早干净,省得辱没了他爹的名头和他家的剑!”
将对方这番话听在耳中,李凤桥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他不清楚以田知棠如今的修为,究竟能否接下岳知峰一刀,但他能够做的确实只有这么多了。
“贤侄啊贤侄,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岁寒岭外,寒风卷着灰云在天际不断变幻形状。广袤疏阔的原野上,纵横阡陌如丝,曲折大河如带,黄黑相杂的大地与波光粼粼的水面令李凤桥视线所及尽是斑驳萧瑟。
天际昏暗,似有阴云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