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抚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小姐嘴上不说,心里怎么想的,奴婢还是清楚的,早就将偏房的屋子打扫出来了,雷云明日就送回来。”
疏君面色一红,微微垂眸,嗔道:“谁告诉你我要它回来了,你有这个时间去琢磨它,还不如帮我把新送来的两套朝服熏熏香,掸掸尘,明早就要用的。”
几人笑笑也就散了,各自忙活去。
夜色朦胧如烟,袅袅吹起一股彩烟和着银色的月光倾泻在房屋的背脊上,盈盈透亮。微开的梨花边窗户轻轻合上,笼罩在她脸上的白色渐渐褪去,沈徽清轻手轻脚的掀开落帘爬上床头,爱惜的用软帕帮她擦拭满脸的冷汗。床上的人似乎极为敏感,一点点触碰便醒了,不知是否被惊骇到,她缓缓睁开眼睛,心眼朦胧道:“我不是说过院子里多了人,叫你不要乱来吗?你怎么不听劝。”
沈徽清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数落他,不免觉得好笑,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里,笑道:“都说了他们奈何不了我,你又怕什么,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也拦不住我。”
疏君松软的躲在他怀里,伏在他结实滚烫的胸前,徐徐道:“那你自己小心点便是,我累了,不想再去奚落你,没有下一次。”
沈徽清向后一仰,两个人便合在了枕头上,钻入罗兰色双雀团纹背中。他悄手拍着她瘦弱如枯枝般的薄背,温言道:“是,没有下一次,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又做噩梦了?”
她虚弱的回应:“嗯。”
他低声安慰道:“我圈着你睡,有我在身边,没事的,如果你还觉得害怕……我们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
此言一出,疏君刚合上的双眸突然睁大,却发现浑身都已经没了力气,挣扎片刻她也就放弃了。毕竟他说过,没成婚他是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的。
她安然的躺在他怀里,纤纤玉手仿佛化身火苗一般,四处点火,嗤笑道:“别的不怕,我现在就怕你了。”
二人合在被窝里耳磨厮鬓,说着悄悄话,却不知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金光浮沉。
隐隐间有凉风吹来,树枝倒颤,花落沉沉飘入窗内,散落了一大片五色花瓣在妆奁桌上,地上,被扬帆而起的帷帐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
沈徽清望着熟睡的怜人,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微红的薄唇贴在她的耳边,触摸着已经绯红的耳垂道:“乖,起来了,今早不上朝,可你也要早些起来拾掇拾掇,别第一天去翰林院就迟到哦。”
感受到身体一阵酥麻,她懒懒的皱了皱眉,嗯嗯唧唧半晌也不见有动静,只听她慢悠悠道:“我不想去,太累了,我连手也抬不起来,更别说动脚了。”
见此,他叹了一口气,将她一把捞起撞到自己的怀里,听得闷哼一声,他低笑道:“别赖皮,如果不去就是抗旨不尊,如果陛下降罪,你前面做的一切可都白费了,我想看你穿上那件衣服试试。”
疏君被他说得渐渐有了力气,勉强睁开眼睛,用手揉搓了半天,方道:“你想看到翰林院来便是,反正你也有要务拿去,不急于一时,你看外面时辰还早,天还没亮,你快回去吧。”
他深情款款望着她的眼睛,温言道:“我就想第一眼看,那是我亲手选的布料,与我的一样,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我能穿上那样的衣服,你就圆了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又如何?”
疏君不知为何他如今变得这样娇气,可这个模样也就只有在她面前显露,犹豫了半天,看着他犹如幽潭一般的双眼,她一时迷了进去,默然点了点头。
明明说是换衣服,帮她整整衣襟,可那双手就是不太老实,才刚整理标正的衣服,又被他给躁散了。饶她细声耐心推开,或是大骂动上手来,她也斗不过他的软磨硬泡,翩翩容颜,当真是半点将军王爷的气概都没有。这不禁让她觉得纳闷,他难道真的是那个十几岁便扫荡一国的小王爷吗。
等到绿抚杜若端来热水的时候,见她已经穿戴好,还整理的端正,不由的吃惊,但她没说话,她们也都乖乖的合上了嘴。
原以为翰林院的日常与燕辉宫一样,实则不然,比那还要枯燥乏味,更兼痛苦。除了有皇子郡主要来找老师外,她还真没见过有其他什么人进来。除了讲书授义,整天下来的事就是写诏书,写文案,写卷宗,归集档案,或者帮江离跑跑腿,磨磨墨,除此以外,便只有用午膳的时候能说说话。
江离已经从修撰升为了学士,在他这个年纪连升两级实属不易,不是特有才华,便是走的后门。虽然江离有意问过她,她只能表示不知,可这样并不能让他真正的相信,比如第一天去翰林院的时候,他对她便没有好脸色。
熬过了一个早间,她还觉得新奇,可到了午膳的时候,却叫她不敢多看多言。
翰林院正殿的左右两间皆是空出来给官员用膳喝茶的地方,清一色紫檀花雕小案几,朱雀绿的软垫袄皮,奉上白菜豆腐,香米瘦肉,这便就是翰林院的一餐。
疏君像长在江离身上的尾巴一样,他去哪里她便去哪里,亦步亦趋,两人梳着同样的冠礼发髻,玉冠隆重,若非她身着金紫色四爪腾蛇的朝服,一般人还真分不清谁是谁。
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秦禄为乃是淑妃的亲弟弟,执掌翰林院已经长达十年之久,在院里的地位几乎相当于当朝的丞相。可他也是恪守礼节的士子,疏君是长公主,连皇子公主,后宫嫔妃见了亦要让出上座请她。
有江离在侧,她不敢造次,若是无他,她也不会真的去坐那个位置,招人平口白舌。她坐在下首与江离对席,后背挺得直直的,等着宫人们端来饭菜,她像往常一样伸手才拿起筷子,便被江离一筷打掉,手上立刻泛起两条红印起来。这清脆的响声在殿中格外响亮,引得人人瞩目,她有些无措的看着他,却见他静静的平视于她,也不说话,委屈的她几乎落下泪珠来。
直到听到秦禄为敲钟的声音,又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见众人都拿起了筷子,她才敢动手。有了一次打,在席上她也不敢开口说话,她牢牢记着那句俗语,食不言寝不语,就算耳边偶尔有人冒出一两句闲话,她只安安静静的听他们说着,低头慢慢塞入一块豆腐放在嘴里,不去插嘴。
好不容易终于散席了,能走的时候她几乎撒腿能走多快走多快,就连与明恩一起蹲在殿外的叶湑也没发现那走的飞快的人正是他苦苦等候的姐姐。
好景不长,她不过是想快些将抄录的文案写好,没想到半路跑来一个探班的王老爹,见她写得字太过强劲,笔锋恍若刀剑,失了文案的本真,况且那些字迹也不符合翰林院录入的要求,便拿着戒尺叫她重写。写错一张,便在手心挨一记板子,为了不挨打,她只能尽量将字迹写的小一些,可是那样又太过娟秀,不足政事,又挨了不少打。且这打手心是有讲究的,文人不打拿笔的那只手,她忍着手掌上火辣辣的痛传遍全身,差不多已经快麻木的时候,她也能改过字迹来。
彼时江离正拿着新的文案过来,见王既明也在,手里拿着长长的戒尺,便微微拱手行了礼,又见疏君低着头,一边流眼泪一边提笔写字,他将文案放在桌上,问道:“爹,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拿着戒尺,她做错什么了吗?”
王既明瞧着屋内的沙漏,将戒尺交到他手里,正色道:“她若再写错字迹,你就拿着这个狠狠的打。翰林院不比在外在府,外面随便她怎么写字我都不会管,但到了这里,就要按规矩来。你看着她,别又做错事惹上面动怒打压。”
江离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目送他出去之后,他走到她身边,见她哭得伤心,双眼泛红,他心疼道:“别哭了,歇一歇再写,让我看看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