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身影不再清晰,渐行渐远,徒然被惊醒,潺潺水声在耳边回荡,鬓边耳发湿漉漉的搭在脸上,徒然生了一阵凄凉。已经行至渡口,如今乘船前往江州,再过几个时辰便可下船,适才睡醒,还是夜半,口中忍不住的叹息。
推开房门,杜若已在里屋睡熟,门外是正在守夜的绿抚,身形单薄,面对激烈的波浪挺直了腰背,就和当年她在暴雨中护亲眷一般,不屈不挠,一直未变。她最相信的人是她,杜若虽与她一同长大,但是心性却敌不了她的三分之一,她也未必能有绿抚的沉稳。
或许是出生不同,家境惨败,但是父母兄弟品性高德,懂得忠,懂得孝,耳濡目染之下,不是君子就是小人。
不像她,有两生的记忆,却越发浮躁。
见她出来,绿抚也不说话,仿佛是习惯了,微微一笑,开始布置茶点。
疏君重重咬着下唇,脑子里有些发昏,她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太子和越王,至于私事,可以缓后再说。
微微低下头,沉重的呼吸声吸引了绿抚的注意,沏好热茶,绿抚引她入座。夹板一侧的破浪声最是细小,是观赏风景、静心的最好位置。夜晚风凉,在哪一侧都是刺骨的冷。
疏君一手托住下颚,一手端起滚烫冒泡的茶水在鼻尖轻轻一嗅,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回响,清香苦涩的茶水在舌尖徘徊,冬夜漫漫,时间仿佛也慢。
坐了大约一个时辰,绿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侧头道:“回屋去吧,我再坐会儿。”
绿抚摇头,拱手行礼道:“请小姐保重身体,大事面前,切勿急躁。”
她很少这样行礼,绿抚虽然活跃泼辣,毛躁急促,但是内心却是最平稳的,疏君咬住舌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她在桌上敲出一声脆响,随后道:“我明白了,等这事结束了,回府之后我会亲自处理。”
绿抚依旧含笑站在原地,好像还在等着什么,疏君眉头悄悄皱起,红唇紧闭:“我知道发生了很多事,如果你不放心,就让春兰姐妹查查七小姐的动向,至于宫里的那位,怀忧会传信来的。”
“小姐的心是不是放错了位置?”绿抚似乎有些恼怒,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奴婢已经派人开始查探二公子这几年都与谁来往密切,见过谁,说过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她在地上重重磕了头,起身道:“奴婢只是想知道,二公子究竟因为何事才会对你如此,才会让你变成这样,既然小姐不查,那奴婢只有冒犯了。”
疏君惊愕的开口道:“我从未想过要查他。”
“如果不查,怎么知道,如果不知道,小姐何时才会反击。”绿抚泪眼汤汤的望着她惨白的脸:“小姐,你不止有二公子,三公子对你,不比二公子对你的差,他是真心疼你的,这些年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吗。”
“三哥说,是因为我待他比其他姊妹待他要真诚许多,所以……”
“小姐!你真的相信是这样吗?”绿抚叹气,立马打断她的话:“你与三公子一同练武,自幼一起长大,你们之间,不是因为真诚与不真诚,你仔细想想,究竟是为何。”
疏君闭上双眸,脸上开始挣扎的扭在一起,不堪的回忆在脑海中闪过,忽的,她抬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点,哐啷一声,引来了守在夹板周围的金甲护卫和其他侍卫,她随意挥挥手,众人又散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夜长冷薄,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寒风呼呼,还是能感受到刺骨的痛,她何时这样怕冷了,她居然忘了。
绿抚跪在地上,一双杏眼炯炯有神,疏君侧头看她:“我不想回忆那些事,我已经够难受的了,为什么还要让我想起来。”
她望向远处,一片墨色,雾气腾飞。
“进去休息吧,别出来了,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她的气息渐渐平稳。
绿抚的身影没入夜色,碎瓷瓦片四处散落,犹如她被刺得满目疮痍的心再次被掀开,暴露在毒辣的盐水中,身上的痛她可以忍,可是心底的痛,精神上的痛是她最大的伤口。
她的伤,从来就没有好过,前生的云月雷府,今生的荣昌,老天爷是不是要将她折磨万般才可以放过她。
心中愁绪万千,头越发的沉重,不知不觉就撑在额头上浅浅睡去,云月雷府被血洗的场景又出现在她眼前,空气中仿佛还能闻到浓厚的血腥味,喉间的腥甜充斥她的满腔,心底最深处的恶念仿佛又在亲吻她,诱惑她。
天边早已泛白,恍惚间瞥见一抹藕荷色的身影,也不知他站了多久,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细小的绒毛将他俊美如玉的脸衬得越发干净透亮。一双明眸黑白匀称,清透净澈。
他的声音如春风来徐,如沐桃源间:“已到江州地界,再过两个时辰就可靠岸,殿下先回阁中换身衣物再出来赏景,小生在外等候,用过早膳便可下船。”
疏君起身与他见礼,被他避开了。她在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缓缓道:“我明白了。”
待她离开,沐卿才蹲身捡起散落的瓷片,一块又一块被他熟练的放在手心,仿佛经常做这样的事。
沐卿站在船边负手而立,消瘦的后背竟如同薄纸一般,一触就破。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户看了他许久,她才让杜若和绿抚替她梳妆。
江州风水怡人,饶是寒冷的冬月在这里也是暖暖如春。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龙跃山庄,才刚刚安顿,在榻上缓缓躺下,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白狐毛毯,正欲睡去,房门被打开了。
杜若端来一碗银耳汤和一壶乌龙花茶放在案几上,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猛然坐起,眼睛直直逼问她:“你亲眼看见的?”
“奴婢亲眼所见,易满确实进了越王的院子,而且他走之后,越王和太子同时相约去了画舫。”杜若郑重的说,有些畏惧她冰冷的神色,身子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
疏君有些不悦,只是淡淡瞄了她一眼,嘴上勉强笑笑:“那就去让琼枝做好准备,一定要让他们玩乐了。”
他们这么着急要去寻乐,那就要玩够了,什么巡视江州,自然是不用他们出现了。
她揉揉眉心处,窗外的雨噼噼啪啪的下着,想着京城的那位,她突然开口道:“京城这个时候应该很冷吧?”
杜若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有些答不上话,顿了一会儿,才道:“是,不过最冷的时候是在春节,届时小姐若是觉得冷,回去的时候可以多备一些银碳。”
疏君摇摇头,笑道:“只是随口问问,去拿些纸墨来。”
杜若应了是,复又关上了门。
将碗里剩下的银耳汤喝完,天色也暗了不少,提笔写了一行字,就觉得身子累了。正准备放下笔,外面传来了玄云凌厉的吼声,随后刀剑霍霍,兵器相交的声音穿过了门。她赶忙穿上鞋子,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子,金甲护卫总共只来了百人,如今一看却还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