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二月,CD平原上,雨一阵一阵的开始下,春天已经露出了端倪。
位于嘉定西南的小村落,在一阵春雨过后,往来的道路显得泥泞不堪。名叫张村的小村落原本人口不多,去年华夏军出凉山之时,武朝军队陆续溃败,一队人马在村中劫掠后放了把大火,其后便成了荒村。到得年尾,华夏军的机构陆续搬迁过来,许多机构的所在目前还在建,开春后人群的聚集将这小小的河边村落衬托得格外热闹。
“我要造一个……那个院子一样的拱门……”
奶声奶起的话语响起在院子里,这是才去过大城市不久的小女孩正在院落一角玩泥巴时发出的声响。呈长方形的院子不时有人进出,就在小女孩歪歪扭扭的拱门将要成型时,旁边的房间里发出了一群人的笑声,有人在说:“中午加个菜。”
小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她对于加菜的兴趣可能不高,但回过头来,又集合手边的泥巴开始做起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的菜肴来。
这是属于目前华夏军总参谋部的院子,附近新建的房舍也大都是配套的办公场所,在宁毅本人的掌控下,华夏军的大多数“阴谋诡计”通常在这里酝酿发出。开春过后,参谋部的工作已经变得忙碌起来,主要是已经开始安排新一年的工作细务,但对于外界的讯息,也在一天天的过来。
正月二十一北地会盟顺利的消息传过来,令得众人颇为高兴,原本以为会不堪一击的力量在此时拧成了一股绳,足以给宗翰、希尹的这支队伍造成个大麻烦了。并且有正月初祝彪偷袭术列速却被发现的故事夹在其中传来,众人看着,都觉得有趣。
会议暂休之时,彭越云从房间里走出来,在屋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心旷神怡。
他今年二十四岁,西北人,父亲彭督本为种冽麾下大将。西北大战时,女真人来势汹汹,种冽率军守延州,不退、不降,最终因为城破被辞不失所杀,彭越云的父亲亦死于那场大战之中。而种家的大部分家人后裔,乃至于如彭越云这样的高层子弟,在这之前便被种冽托付给华夏军,因此得以保全。
父亲身死之时彭越云十八岁,立誓参军要屠灭女真人——这是因为辞不失不久之后便被宁毅斩于延州城头。而在凉山重组华夏军时,彭越云因为从小受过教育,脑子灵活心思缜密,忠诚度也没有问题,最终被吸收进参谋部工作。
年轻人一开始自然向往前线,但过得不久便发现总参谋部的工作似乎更加有趣。这几年来,从小事做事,先是参与了与几路割据军阀的交易运输问题,后来参与的一件大事,便是杀田虎之后,与新势力的生意往来,在军备和武装方面支援晋系的具体事务——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要促成晋系与女真的对立,给完颜宗翰这支如今几乎是天下最强的军队势力造成麻烦。
造反十年,与女真人的正面血战已有数年,这样的经历使得华夏军中的气氛颇为铁血。对于晋王的这支势力,华夏军中没有多少人看得上眼——宁先生能够在天下的棋盘上将这些势力随意摆弄,才是众人的代入感所在——因此,对于这份投入能够收获多少的回报,总参内部的人也没有过高的期待。
到得这一次展五传讯过来,传达了晋地还算不错的抗金形势,方才论证了这次投入的回报。而对于晋系内部,田实、于玉麟等人的决意,众人也或多或少地产生了认同感——虽然力量还显得不足,但这样的决心,已经足够总参的众人给予对方一分敬佩。
彭越云的心中也因此有着巨大的成就感。当年西北抗金,种帅与父亲的与城携亡,铁血峥嵘犹在眼前,这几年,他也终于参与其中了。自凉山雌伏后,华夏军相继出手的几次动作,推动了田虎势力的倾覆和变革,在中原抓走了刘豫,使整个抗金局势往前推进,再到去年跃出凉山攻略CD,晋王势力也终于在此时成为了中原抗金力量的中坚,等若在完颜宗翰、希尹这些不世豪杰面前钉下了一颗钉子。身处其中之人,自然也能感受到吞吐天下的豪情。
他在屋檐下深吸了几口气,如今担任他上司同时也是老师的渠庆走了出来,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心情好?”
“与有荣焉。”彭越云笑着,回答倒还显得低调。
渠庆也笑笑:“不可轻敌,女真时运所寄,二十年前整整一代的豪杰,阿骨打去后,吴乞买中风,接下来便是宗翰、希尹这一对,麾下几员大将,也都是戎马一生的老将领,术列速见到祝彪,最终没有进攻,可见他比预期的更麻烦。以眼下为基础,再做努力吧。”
“老师,你就不许我们这些年轻人稍微高兴一下?”彭越云打趣。
“绷起来。”渠庆微笑,目光中却已经蕴着严肃的光芒,“战场上啊,随时都绷起来,不要放松。”
渠庆以前是武朝的老将领,经历过成功也经历过失败,经验可贵,他此时这样说,彭越云便也肃容起来,正要说话,有一道人影冲进了院门,朝这边过来了。
那是一封最高加急的情报,直接送到房间里正在与人说话的宁毅的手上,只见宁毅拆了信,看了几眼,本来有些愉悦的神情,此时已经完全变得严肃起来。
西南与晋地,相隔近三千里,遥远的距离影响了消息传来的时效性,也在某些情况下,让到来的情报产生了足够的戏剧性——前后相隔不到一个时辰,第二条晋地讯息的到来,打破了众人的喜悦。华夏军远隔三千里的落子,在完颜希尹面前,被挥手砸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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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四,威胜。
早一天下过的小雨,在清晨到来的时候结成了路面上的薄冰,原本已经戒严的威胜城内外,此时各方军队都在忽然间调动了起来,气氛肃杀紧张,大大小小的摩擦在城市的各个方面出现,护城军的几名统帅相互之间的碰面有了些烟火气,拱卫宫城的队伍当中,士兵也大都显得心神不宁起来。
城市各处,流氓地痞在不知何方势力的动作下,陆陆续续地上了街,随后又在茶楼酒肆间盘桓,与对面街道的地头蛇打了照面。绿林方面,亦有不同归属的人们集合在一起,聚往天极宫的方向。大光明教的分坛之中,和尚们的早课看来如常,只是各坛主、护法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之下,也都隐藏了若有似无的杀气。
盘面之下的夺权、各种各样厮杀与命案,从晋王去世的那天开始,就在城市的各处发生,到得这天,反倒稍稍平静下来。
袁小秋在天极宫的屋檐下奔行,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大殿中,来来往往的女侍已经摆好了桌椅,她进去以警惕的目光里里外外的又检查了一遍,随后又奔向天极宫的另一边,查看厨房准备的膳食。
性情相对跳脱的袁小秋乃是楼舒婉身边的侍女,她的兄长袁小磊是楼舒婉身边亲卫的统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都算得上是这位女相的心腹,不过因为袁小秋的年纪不大,心性较为单纯,她平素只是负责楼舒婉的衣食起居等简单事物。
这一天,袁小秋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自从家中长辈在政争中失势遭杀,他们兄妹被楼舒婉救下起,感激于对方的恩德,袁小秋一直都是女相的“脑残粉”。尤其是在后来,亲眼看见女相发展各种经济民生,活人无数的事情后,这种心态便更加坚定下来。
为了家国大义,决然抗金,却遭受无数人的诽谤,半年以来屡次遭受刺杀。袁小秋心中为楼舒婉感到不平,而到得这几日,不平转化为巨大的悲愤。一群所谓的“大人”,为争权夺利,为保全自身,丑态百出,真正为国为民的女相却遭到如此对抗,这些坏人,统统该死!
负责楼舒婉饮食起居的袁小秋,能够从许多方面察觉到问题的艰难:旁人只言片语的对话、兄长每日里打磨枪锋时决然的眼神、宫廷上下各种不太寻常的摩擦,乃至于只有她知道的一些事情,女相最近几日以来,每一晚每一晚的裹着被子,坐在黑暗里,其实没有睡去,到得天明时,她又转化为每日那刚强果决的样子。
而这些坏人们,想要投敌保命的坏人,竟然还想要堂堂正正地过来谈判!
他们死定了!女相绝不会放过他们!
袁小秋心中是这样觉得的。从过往的许多次女相与旁人的交锋中,袁小秋足够积累起这样的信心,每一个想要与女相作对的人,最后都倒在了血泊当中,这其中还有那不可一世的、杀了爹爹的虎王田虎。而今这些人又欺上门来,还想谈判,以女相的性格,他们今天就可能死在这里!
对了,还有那支杀了皇帝的、可怕的黑旗军,他们也站在女相的后面。
皇帝都敢杀,今天来的这些人,全都得死!
袁小秋心中是这样想的,以至于当她一路奔跑,看见先从宫外进来的展五时,她还忍不住跑上去行了一礼。
“展五爷,你们今天一定不要放过那些该死的坏人!”
见惯了楼舒婉杀人的袁小秋,说着天真的言辞。展五露出老农般的笑容,慈祥地点了点头:“小丫头啊……要一直这么开开心心的,多好。”
袁小秋点点头,随后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答应她。
跟在展五身边的,是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面容有些黑,目光沧桑而沉稳,一看便是极不好惹的角色。袁小秋懂事的没有问对方的身份,她走了之后,展五才道:“这是楼姑娘身边服侍起居的女侍,性情有趣……史英雄,请。”
展五如今乃是楼舒婉一边的人,他请了史进,算是今日提前入宫布置。清晨过后,便有一拨一拨的人,从城市的远处过来了。以汤家汤顺、廖家廖义仁为首,晋地大大小小的势力首领、又或是代言人,当初参与会盟的各方代表,大盗纪青黎麾下的军师,大光明教的林宗吾,王巨云麾下的亲信安惜福,以及最后到达的华夏军祝彪,在这阴冷的天气里,往天极宫聚集而来。
十余年前,天下大乱,武朝再也无法顾及黄河北岸,田虎籍着女真的庇护,势力疯狂扩张,晋地附近各个势力、家族托庇于虎王。即便经历了一次次的政治斗争,如今晋王的势力内部,仍旧由一个又一个以家族为依托的小团体组成。田实在时,这些团体都能够被压制下来,但到得如今,人们对晋地的信心掉到低谷,许多人已经站出来,为自己的未来寻找方向。
这样的复杂的局面中,还有如大光明教,如纪青黎等各怀着自己想法的势力,还有抗金虽然坚决,眼下态度却并不明朗的王巨云。相对而言,唯独那支黑旗军,与楼舒婉的盟友关系,还算得上坚挺。
大殿附近的青铜鼎里焚烧着炭火,整个大殿之中,各家随行而来的高手互相戒备,史进将位置选在了楼舒婉的身侧,祝彪一进大殿,便盯上了看起来与楼舒婉坐在一头的林宗吾,选了两人之间的位置,用目光将对方隔开——他年轻之时便勇猛无畏,如今经过这十年的战阵厮杀,纵然林宗吾天下第一威名赫赫,他心中也没有丝毫的畏惧,一旦林宗吾站队错误,他随时做好了与对方厮杀一番的准备。
而作为华夏军的另一名首领,展五孤身一人坐在厅堂一侧,如同某方势力的跟班,双手交握,闭目养神——众人对于他的畏惧可能更甚,黑旗恶名在外,与女真人绝无求和可能,今日大伙儿过来,虽然已经发动了城市中的所有力量,但谁也不知道黑旗军会不会突然发飙,把眼前所有人屠杀一空。
城市、宫廷内外,各方势力都已经做好准备,剑拔弩张。可想而知,今日的谈判只要稍有些摩擦,整座威胜城、乃至于整片晋地上的对冲和厮杀,就会轰然爆发。
……
袁小秋站在柱子后,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从她的位置往大殿之中看去,坐在长长的桌子这边最中央的楼姑娘神态冷漠,目光凛冽,身上的威严犹如传说中的女皇帝——她心中相信,楼姑娘将来有一天,是会当女皇帝的。
而在对面,那位名叫廖义仁的老头,空有一个仁义的名字,在众人的或附和或交头接耳下,还在说着那无耻的、让人作呕的言论。
“……照着今日的局势,即便诸位一意孤行,与女真厮杀到底,在粘罕等人的进攻下,整个晋地能坚持几月?大战之中,投敌者几何?楼姑娘、诸位,与女真人作战,我们敬佩,可是在眼下?武朝都已经退过长江了,周围有没有人来帮忙我们?死路一条你如何能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去死……”
“……做不到的啊,楼姑娘,你将我一把老骨头拉到战场上去杀掉,廖某人其实不会恨你。可是,让整个家里所有人去死,廖某也会首先被家里人杀了,这便是现状……女真人横竖要来,只要诸位答应,或舍十城,或舍五城。诸位,中原可以活多少人啊,就非得让所有人都死了才好吗。抗金而死是大义,活人百万,莫非就不是大义了……这两头,只要割开,其他人有一条活路,你们清清白白的抗金守城,至少守城之时,不会有人偷偷拖你们的后腿……人心已至此,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殿外的天色依旧阴沉,袁小秋在那儿等待着楼姑娘的“摔杯为号”——又或者其它的什么讯号,将这些人杀得血流成河。
她没能等到这一幕的到来,倒是在威胜城外,有报讯的骑手,焦急地朝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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