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上堰,再过闸。渡江之后,下润州新河,咱们就进到两浙地界。润州京口镇也有一座澳闸,都是曾孝蕴曾太守主持兴修的水利,良政福泽,是大功德啊。早些时候赶得巧了,别遭逢大潮,还能听见扬子江南岸的金山寺晚钟。”
水声雄怒,陶秀才一手指南,问道:“谢长官,能瞧见吗?”
谢皎双手扶舷,眯眼遥望,码头和金山寺远隔数里浮光。
她老实摇头说:“景色好得很,可我没修过千里眼的功夫。”
江风浩荡,码头船来舟往。浮萍过客任意东西,千里万里将赴,尽在瓜洲镇,参差错肩。
陶秀才挠头一笑,突发奇想,吟道:“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晚日晴。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鸿轻。”
“苏东坡,《题金山寺》。”
她目露赏色,接话道:“轻鸿数点千峰碧,水接云边四望遥。晴日海霞红霭霭,晓天江树绿迢迢。清波石眼泉当槛,小径松门寺对桥。明月钓舟渔浦远,倾山雪浪暗随潮。”
船身鸟影在水面晃荡,二人异口同声:“回文!”
秋江起风微寒,错此一肩,有慰碌碌平生。
陶秀才感喟道:“谢长官是识字的人。”
“陶兄几时上岸?”
陶秀才笑着摆手:“没个定数,可能明天上岸,也可能下辈子上岸,和那胡姬一样。”
“何不去金山寺进香求福?”
“迟了,”陶秀才虚声掩口,“听我娘说,再过些时日,金山寺也要易名改姓。要和尚们让出水陆道场,换给神霄派做道士观,叫什么……神霄玉清万寿宫。”
谢皎蹙眉道:“八百年道场,说改就改?”
陶秀才唏嘘道:“三武灭佛,不也是说灭就灭?”
野鸭拍水,一飞飞上天去,长芦短苇催动客艇。
他击桨道:“春江水暖鸭先知,秋来水寒,也是鸭先知。小的没什么本事,无妄之灾,少沾惹一分是一分。”
说话时,白波荡漾无际,陶秀才神色一凛。
谢皎顺他目光望去,码头长廊上,一条赤膊黝黑的汉子正速行而来。
穷蛇面有不悦,没等他追上谢皎,儒释道那三名怪人,重又凑过来搅缠。
黄龙僧一个劲追问:“你看我像不像龙?”
穷蛇啐道:“不像,离我远些!”
白云道大惊失色,“和尚老儿讨不成封,他要记恨在心。”
黄龙僧啐道:“你少以己度人。”
来鹄生陡道:“什么龙!”
黄龙僧大鹏展翅,“黄龙!”
他们三人一唱一和,说得兴致勃勃,痴傻癫狂。穷蛇难能以一敌三,硬吞下这口耍猴气,两腿带风,飕飕的跑了。
长木板已收,他纵身一跳,咣的重落甲板。
二楼凉棚高处,一条面盖金印的汉子呼喝着朝穷蛇挥臂。他口吹一哨,擘指脚下乔屋,示意郑子虚困守其中。
谢皎稍一思索,认出他正是上船那日来找陶秀才,满嘴浑话、要杀粮贩的修船料匠。
汉子俯见舷边两人仰头盯他,往下啐一口,掷地有声,又往下比出一根小指。
“康吉此人,甚是难缠啊……”陶秀才叹道,“谢娘子好自为之,小的告退。”
他提桨步入舵室,挑起一只灯笼,挂上墙头。
……
……
黄云厚积,穷蛇两步逼近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