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金红,清凉惬意,河中船叫卖莲藕。
饮光头顶荷叶,正巧坐在河边濯足,他与泰钦争抢功德布施,险一头栽水里。泰钦扯拽,将他从鬼门关拖回半只脚。荷叶沉浮,顺流漂远,瘦小莲蓬干枯遽老。
饮光谢皎相距两臂,上下咫尺,各隐视角余裕不见。
泰钦怒道:“皮痒了不是?你去投水,功德尽归我名下,一文一厘都不给你!”
船家嘎吱摇浆,饮光后怕,脑中嗡嗡作响。他紧抓那三文铜钱护身手串,腿一软跌坐在岸,身影尽没河堤之下。
谢皎捏了捏荷袋,摸出六枚大钱,嗳道:“下次你我对半,这次么,先记你账上。”
“扔猪蹄是好汉,下饭馆就孬种,你当我那份例都是大风刮来,不要出一分钱血汗的?”徐覆罗大发牢骚,“夏税刚收完,米麦便宜,请你喝一碗稀粥倒是不在话下。”
谢皎讪讪走远,他紧几步追将上去,哼道:“你这人太怪,好时肝胆相照,能为死人捱鞭子。当真坏起来,只怕皇城司谁也没有你坏。”
“我还不是白吃一顿鞭子?务请徐大人替我报仇,将萧宜信碎尸万段!”
谢皎笑笑,用余钱买两张曹婆婆肉饼,双煎面沾胡麻,裹牛肉馅,分他一张道:“此乃酬金,人情先还,免你说我小气。”
徐覆罗三两口下肚,拍手掸落胡麻饼屑,惋惜道:“糯米藕没吃成,白定一间靠窗桌位。”
谢皎道:“明天去讨定金,清风楼胆敢不给,直接抬出皇城司名号,让他下跪求饶。”
徐覆罗点她笑道:“行事不拘一节,坏到骨子里,合我意思!苟富贵莫相忘,谢姊姊成了大事,务请扶兄弟一把,让我尝尝鸡犬升天的美妙滋味!”
“贼眉鼠眼,空长我两岁,你做小伏低给谁看?徐狗子,再敢假模假样,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夸都夸不得,这世道,还有好人过的么?”
二人对孙通判绝口不提,连带不论冯司理,一路笑骂往皇城司去。
谢皎闹出诸多事端,陆司使罚她守值以儆效尤,排在大内皇城司,勾当官舍正门之前。守满五更天,片刻不能合眼。
听说华无咎轮椅代步,彻日未出。谢皎打定主意,若他追问自己行踪,先趁黑拆他一只轮子再说。
徐覆罗松快道:“好也罢,歹也罢,送走萧宜信那尊瘟神,皇城司可算能消停一段时日。”
谢皎摇头道:“未必。北境不安,只盼辽金自斗,莫将兵火向南吹延。”
徐覆罗呸一句:“你惯没好话,我去守朱雀门,先行一步。”他拔足离开,谢皎笑着欠了欠身。
夜色浮动,宫门交接落钥。天际靛黑渐染,她远眺长空,兀自思索道:“燕云动荡,两浙又如何?尸骨几时送到秀州,那名赵县丞可靠么?唉,一个人势单力薄,整日活得这么憋屈,我何时才能觅得良机……”
她暗自打气,兴之所至一时手痒,折竹为刀自舞。挥一招留一式念一句,谢皎飒然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深藏……”
年轻气盛,出招有去无回,诗未念罢招式已老。谢皎足留半空,身姿一僵,哼道:“不藏!功名在手,非要让天下皆知!”
官舍昏鸦鸦未掌灯,华无咎朦胧未瞑,隐坐帘后。舍外一人云霓英风,着一身粉团花红的衫子,像水芙蓉成精。
他缓缓解绳,放下叉竿闭窗,轻推轮椅,案前停定。华无咎在叶霜海从苑东门库府捡回来的腰牌上勾了红叉,判那名叫小易的察子“监守自盗潜逃”。身边无人可用,必须尽快另择心腹。
“磁石遇针,尚合一处,何况有情之物?甘酿大毒饮之成病,倒不如只贪这一杯。”
他自问无解,索性抛至脑后,安心上榻睡去了。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夜长漫漫,星斗净明,蛊脉流火不消。四肢百骸劲气沛然,似有使不完的力道。
谢皎从头再来一遍,心道:“王霸之气,王霸之气,啧!老子真是天生我材必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