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卒叹道:“下头人,孤身在外,哪敢把主子送去化人亭,回去怎么交代。”
事主仰躺草席,从头到脚一身完整,尸身强直,过一两日则肉色变动。遗眷不在,走卒无能,死人比物件也强不到哪里去。
冯汀边听边画,摹了个长腰葫芦,使丹砂笔在小半肚上抹道短线。他注明尸图状由,录罢仍见初检死因一栏空缺,不禁放空陷入沉思。
烛抖窗摇,孙通判瞑目起身,打个呵欠,自去关窗,忽然——
不对。户牖自内销合,廊外无半点血迹,提刑司来时亲眼所见。
窗闭烛安,他脱鞋上榻,歪躺凉席瓷枕。鼾声细微,被褥陡袭头脸不留半分空隙——
不对。事主并非窒息而亡,死后伪作自戕,凶手也会迎头溅血。
舍内黢黑,孙通判咽气。凶手大功告成,将刀丢在脚榻子边,佯作死者脱力掷出,随后他便凭空消失了——
冯汀沉吟,笔尖指着尸身鞋袜,“他脚底下那是什么?”
差役道:“莫不是一截衣角?”
驿卒凑前道:“鼠背灰,式样眼生,秀州通判身穿云水蓝,这不是他的衣裳。”
冯汀蹑足越过孙通判尸身,扎稳下盘,两臂一抬掀开卧榻,三人赫然低呼。
“这面墙后通往何处?”
“都亭驿……辽使住处,非节非寿,京城哪来的辽使?没这道理啊。”
差役矮身试探,墙脚孔洞约莫皮毬大小,可容头过,再钻卡肩,痛一些也能过。
那侧是间空厢房,柴火草料成堆搁置,积灰甚重,他捻土细嗅道:“有血腥气,想是转移了。”
冯汀皱眉道:“或是故布疑阵,这三面墙各自通往何方?”
“西墙往都亭驿,北墙空院枯井,东墙是砖道,司理来时见过了。”
冯汀抬榻,一边等手下抽身回来,一边朝驿卒吩咐道:“你去找块腐肉装在箱里,越臭越好。”
“正巧,昨夜死只野猫,不知吃什么药死了。司理稍待,小人这就拿来。”驿卒受命而去。
差役跃身拍打肩头浮灰,冯汀放榻道:“老六,赁太平车,送尸身复检。”
却在此时,有人扬声道:“孙老兄,孙老兄在么!我晚上当值,夜市去不成啦,咱们午牌去清风楼吃一顿如何?酒水饭菜全部算我账上!”
冯汀往外望去,白日当头,一男一女各自佩刀,溜麻绳提油纸包,跨进驿馆大门。
徐覆罗道:“谢皎,看什么呢?”
谢皎回头道:“隔壁押着萧宜信,我瞧门将并不很多,禁军近日没什么演练好耍,未知是何缘由?”
徐覆罗呔道:“你不曾与那帮浑人打过交道,七八月份,守门的全是生兵坯子。老兵连校场也不去,柳荫凉石困到地老天荒,下午睡醒后,踢蹴鞠直到申牌,就又是吃晡食的时候啦!”
谢皎右眼皮子一跳,“皇城司累死累活,落诸人口,反倒恶名山积,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皇粮也分三六九等,要不说同人不同命,吃口饭难呐!”徐覆罗径先挑帘,“孙老兄,咱们带你吃饭,桂花糯米藕!这就……”
他一顿,横臂拦住谢皎。
冯汀道:“还请两位节哀,女眷休要放进来。”
谢皎弯腰钻臂而过,入眼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