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真意一喜,叫道:“同行啊!”他连忙去端药草,奔至门外,迎头撞上一个狼眼大汉。
那人粗声粗气道:“杀千刀的风流鬼,每回都能死里逃生……喂,里头那个人,下马进庙就装菩萨,这回又没死成吧!”
他径入舍中,甩出一张染血的察子腰牌,正是去取药的塌鼻梁察子所有之物。
“你的苑东门库府招了自家蟊贼,叶老弟顺手,帮你除掉一害!”
狼眼汉子乍闻到满室的药味,熏得拧头捂鼻子。他一手随意翻动,一手伸向怀里,不知在找什么,瓮声道:“这么多副的药剂子,要送去哪,送给谁啊?”
贾真意兴冲冲地跳进门来,撞得叶霜海一跌。他匆忙伸手,结果连药架子也一同拽倒。灰尘大散,叶霜海胸口大敞,坐在散落一地的药剂子里连打好几个喷嚏。
华无咎皱眉道:“什么灰尘,呛得你骂骂咧咧?”
……
……
出赵太丞药铺再过金梁桥街,酒楼饭铺鳞次,东京人不爱回家动手做饭,傍晚食客满座。
“太师之祸不在太白星,在他老不知退。”
“这话着了,恩宠再盛又如何,当晚翰林降制!昨夜六鹤堂地动山摇,是人都当个笑话听。”
“兄台高见,高见呐!”
湘君楼大堂,茶博士煎汤注盏,闲汉酒客聚作一团,嘁嘁喳喳地指点江山。
谢皎累得狠了,歇憩片刻,痛快嚼下一整只香栗炙鸡,外加两笼屉赤豆馒头,牛饮三大碗沙糖绿豆冰凉水。酒足饭饱方知疼,她轻捻嘴角,嘶嘶出声。
行菜瞠目结舌道:“壮、壮……女侠,烧刀子一壶来喽!”
谢皎应好,烈酒浇注潮鬼刀,淅沥落在脚旁,刀身照面如雪花芙蓉影。
信札袒露,压在荷袋下,不惧让人瞧见。首尾并无提称落款,只有八个单薄的瘦金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末了一枚红印。
“给事中,这些人妄言惑众……”
谢皎耳灵,侧目望过去:角落里青巾汉子侍立,一边朝座上儒生拱手,另一边蹙眉旁听闲民大谈国事。
儒生绛衣东坡巾,气态夷和,约莫四十上下。给事中收传文书、编发邸报,执掌都进奏院,乃是光明正大的前堂耳目。
她略思索,此人必有品阶在身。入肆微服私访,这是亲听舆议来了。
梅执礼竖掌命他噤声,那汉子只得噎住话头。
“太白现世,当晚翰林降制?没个旬日的,朝廷办事能有这么快?”
“可不敢细说,带累了在下朋友!不过这事儿嘛,进奏院邸吏人人皆知,口耳相传,就算不得秘辛啦!”
“四钱一份知新闻,这位哥儿想是没读过昨日邸报?”
闲汉话止,报探子胸前挂着褡裢,呵腰对他们道:“容小人说一句,诸位哥哥光知蔡家变故,可知今后谁来执宰都堂?”
青巾汉子面色不愉,低头重哼一声。
谢皎使白布擦干烧刀子,潮鬼刀低鸣,锋亮如方开刃。
那汉子倏时抬头四顾,儒生浑然不觉,模糊传来几句碎语:“查清哪家书肆,究竟以何种手段与邸吏勾连。”
青巾汉子犹豫道:“给事中,开封府亦在查禁小报,下官担心……”
“进奏院疏漏,当由进奏院弥补。皇城司便罢,那帮爪牙自有体系,所知根底比官家都多!”梅执礼捋须哼一声,“晏判官乃故人之徒,我不好与小辈争胜,你自己便宜行事。”
汉子俯首称是。
谢皎将刀扣回腰畔,呸地一声,喷吐舌下黑沉香丸。她猛漱几口烈酒,痛将心肺灌濯一清,撕碎信条,泡在酒碗,悻悻然招手吆喝。
“店家,结账!”
大步一迈扬长而去。
夕照流云驮火,东京城遍处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