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娘轻轻的在心里说:“那是你父亲的职责啊。”
可是十六娘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轻轻的一下一下,安抚着云深的背脊。
***
夏日的夜短的很,白昼却长。
陈知府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头顶床账一动不动。他一连几日都没有让下人进房间来打扫,那只在屋内时不时织网不成的蜘蛛终于寻了空隙,在他的床帐上织就了一张完好的蛛网。此刻蜘蛛不见踪迹,不知道正躲在哪一个阴暗角落,静静的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蜘蛛纹丝不动,陈知府也是纹丝不动。如果可以,他愿意让这个蜘蛛以他的床为范围,用蛛丝织成一个白生生重重叠叠的蛛网,把他牢牢锁在里面,从此他就在里面吃喝拉撒直到成仙,不管是谁来,都一概可以理直气壮的一无所知。
别管是小君侯,还是大君侯还是孟百川,还是神官,任何人,都一样。被那薄如蝉翼的蛛丝拒之门外就好。
陈知府想的发愣,直到门外传来叩门声也没有惊扰到他,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肉体已经死去,灵魂化作了一只蜘蛛,被那叩门声出来的动静震的十分警惕,像一只蜘蛛那样,躲到了阴暗角落,只等进门的人自投罗网,然后他冲出来,把来人裹挟成一个雪白的茧。
可惜事与愿违,他不是蜘蛛,来人也不是什么猎物,而是府里的师爷,那师爷没有自投罗网,只是安分守己的站在安全线之外——他的房门口,规矩道:“大人?大人可醒着?大人,君侯驾到。”
君侯?是小君侯又来了?
不对!
知府嗖地起来,他的动静带来的震动让角落里躲藏的蜘蛛以为蛛网撞上了猎物,兴奋地冲来,发现是一场空,于是悻悻地又退回去了黑暗中继续等待。
但是陈知府却已经没办法再发呆下去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为了努力平衡这种丢脸的恐惧,令嗓子尖利的像是唱戏的吊嗓:“君侯?是哪位君侯?赵氏王爷?”
师爷道:“正是的,大人,是朝廷中的掌政王爷驾到。”
陈知府立刻滚到了地上,“咚”的一声,头重重刻在了床边的脚踏上,忽如其来的疼痛让陈知府获得了立刻的清醒,他摸了摸被撞到的额头,撞的不轻,十分结实的一个包。不过这个包生的位置很好,他只要带上了幞头或者是乌纱帽,就可以好好的把这个包挡住,而这个包带来的疼痛却可以让他长时间的保持清醒,头可以痛,还能痛,这是一件好事,表示头还在自己的脖子上。
陈知府立刻起身,他道:“更衣,立刻更衣!”
把自己死死关在房中好几日的陈知府终于打开了房门,衙门里待命的侍从立刻鱼贯而入,伺候更衣的更衣,打扫的打扫,陈知府甚至没有回头,能够知道那一把鸡毛毯子上一定是粘上了刚刚的蛛网。
......
陈知府跪在客厅的中间,身后是府衙中一众的师爷、总捕头以及仵作等等。
这一次赵南星过来,是为了询问城中山庙起火的死伤情况。这一点让陈知府觉得十分不妙。若是天灾,或者意外,赵南星即便是见到了,也只会问责,而不会插手过问。而且后退一步,即便是凶杀案,或者起火的原因十分不对,那么赵南星也最多会过来放两句风声,或者提点一二,根本不会亲自来。
赵南星手下有大将孟百川,小将孟子程,还有随身的护卫,身家的府兵等等,非要什么事情,才能用上赵南星亲临,陈知府根本不敢想,一想就要发抖。
陈知府以为自己没有发抖,还算是稳重,其实整个人已经抖的犹如筛子一般,居高临下端坐正首的赵南星看得一清二楚,犹如学堂上的太傅一般。他如今也如太傅那样叹气摇头。
他无声叹气一番,然后点了点手里关于这次山火的志本,说道:“所以,这山庙中的所有人,都葬身火海了?”
志本中写道,那城中山庙香火一般,里头什么殿都有,求子的也管,求财的也有,甚至还有一个月老庙,大概是因为庙小菩萨多,搞得不管是哪一个都不灵验,久而久之,这上山拜佛的信徒就几乎没了,香火都要被山下的灵光庙给抢了个干净。但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一间几乎没什么香火的庙宇,却一直顽固的留了下来,里头的和尚也没有想着离开跑去投奔灵光庙,依然矜矜业业的在庙里烧香拜佛。之后久而久之,这庙里的营生就换了新的。
“回禀君侯,这庙宇原名为宏乐寺,之后,改成了安乐寺,成了很多香客信徒的安葬之所,所以那庙宇之后,会有无数的坟冢。平日里上山烧香的,也大多都是亲属。此次山火,恐也是因为祭拜导致的火灾。”
赵南星道:“我问你,这安乐寺中,可有尼姑在?”
陈知府听了一愣,连忙摇头:“回禀君侯!这安乐寺是一件和尚庙,并非是庵堂,自然不可能有尼姑!”
“是吗?”
赵南星面色看起来并没有表露出一丝的不悦,不过他也没有多么的愉快,也好,倘若此刻赵南星笑一笑,那恐怖效果几乎就和走夜路听到猫头鹰笑是差不多了,老话也说了,“不怕猫头鹰哭,就怕猫头鹰笑。”
赵南星没笑也没哭,说道:“此前我的侍卫调查一桩残害少女的案子,跟踪到了那安乐寺,那寺中到了半夜时分,不光有和尚,也不光有尼姑,还有少女,很多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