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不说话,静静专注在镜头里,不再观察那片绿色,而是横向寻找附近的一切低位,反斜面,最终,他的镜头锁定在原位不远处的绿色小起伏,那里的矮草后,一个伪军大檐帽正在猥琐地探起头,很快又缩下去。
又一颗榴弹呼啸在空中。
望远镜这才放下了:“鬼子戴了伪军的帽子。在偏左那个土坎后。”
“这特么……”大狗一把将望远镜从李响手里夺了,瞪圆了狗眼往李响说明的位置猛看。
“帮我看着落点。”李响滑回坑里,拿起他的掷弹筒重新爬上来,架助锄,掷弹筒仰指天空,一颗榴弹入膛,他开始细调角度。
……
连长说,只要拔掉敌人的牙,天黑之前就剩下一次进攻。
为此,九连在敌人的第五次进攻中完全不节约弹药,玩了命地消耗,一排战士的步枪弹药几乎全见了底,两挺机枪的弹药打光了,连之前仓促打扫战场缴获的弹药也所剩无几,罗富贵的备用枪管在胡义那里换用了两次,否则那挺二排的机枪都得被胡义打废,只有罗富贵操作那挺还有二百多发子弹,得益于这熊换位折腾得勤。
火力倾泻之下,效果也见到了,敌人最终只攻到了二百米距离,几乎没人再敢接替机枪了,机枪响不了多久,机枪手非死即伤,不知替换了多少个,越换人对八路越没威胁;八路的机枪反而不停不歇,仿佛弹药无尽,随着距离接近,开始遍地割草。并且,八路居然有个掷弹筒,掀掉了鬼子的幸存掷弹筒不说,随即又开始用榴弹一次次砸伪军机枪。
在九连机枪弹药耗尽的前一刻,伪军先崩溃了,攻不动了,打不了了,死不起了,任凭各级长官挥舞手枪都不行。
九连战士都没想到,现在能静静地坐在散兵坑里抱着步枪看夕阳。
连长说,敌人会在夕阳落下前发动最后一次进攻。战士们深信不疑,也许这次能看清鬼子骑兵到底长什么样了,很想看看,尤其是那些东洋马,可惜鬼子未必肯牵出来。
阵地战的最大好处,是重伤员不多,要么是划擦伤,要么是头部中弹,死得很痛快,甚至来不及闭眼。连长说,这都是好福气。战士们深以为然,尤其是正在咳血的废物,到现在他已经很难发出声音了,他被榴弹的爆炸破片打进了后背。
徐小把耳朵贴在废物嘴旁细细听,歪坐在另一边的罗富贵忍不住问:“他叨咕啥呢?”
“倒霉的机枪位。”
“啥?”
徐小坐起来:“他说的。”然后又伏低去听,不久再抬起头来面对熊:“班长,他问咱带他突围么?”
“你姥姥的废物,都这时候了还不忘了讹我?”熊吧唧吧唧大嘴,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一下:“算了,老子照顾你一回。只要你能熬到天黑,我背你跑。”
废物笑了,这笑容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再无声息。
观察哨突然传来警告:“鬼子!”
哗啦一阵探头声,各位置全都循声望。
东南方向,百余匹战马正在奔腾,如远方的一片游云,却不是朝向阵地来,而是一路向西,然后慢转弯,形成一条以九连阵地为圆心的环形路线到达正西方向,在夕阳下停止了乱纷纷的马蹄,朝向九连阵地横向拉成一列。
该来的终于来了!
“我X你娘的!”谁都没想到,声音不大的这一句居然来自刚刚站起来的连长胡义,都以为是听错了,唐大狗甚至不得不朝附近的目光摊手表示无辜。
胡义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不协调,卷曲帽檐下一向暗色的眉眼迎向夕阳方向,少见地清晰,黑眉之间已经深皱到底。
“准备战斗!注意南边,伪军会首先发动攻击。骡子,你现在去陈冲阵地,还有王小三。一旦鬼子骑兵开始冲锋,任何人不许离开掩体,瞄马不瞄人!”
命令简单清晰,随后便接了马良递来的望远镜,先朝南望,一里多外的伪军们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于是胡义再把望远镜朝西,迎着刺眼夕阳,镜头里,一排高头大马的鬼子骑兵都在光线背景下显乌黑,马蹄跺着,原地晃着。
战士们下意识都攥紧了手中抢,终于看见了鬼子骑兵,果然……非常嚣张!这感觉……好像鬼子随时都能出现在这片阵地上。
然而,停留在夕阳之下的鬼子骑兵忽然调转了马头,朝南徐徐加速,再次奔腾起来,越跑越远,只留一片浮尘,消失于西南方向天际,把九连全体看呆了,无法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