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阖上了眼,无法控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频率,枪声迟迟不响,于是他预感到会有刺刀划过他的脖颈,可是脖颈一直酸麻有知觉,在神经即将崩断之前,咬着牙睁开眼抬起头,却发现行刑者已经俯身在重机枪旁,正在打开后脚架坐垫下的工具盒,拿出胶皮漏斗。
“骡子你副,先给我上水。马良出去设警戒哨。”
小红缨见没给她分派职责,于是跑去墙边拖弹药箱,被沉重踉跄了一个跟头,不满地朝没回过神的半仙嚷:“帮忙啊!你真愿意当俘虏咋地?”然后窜进门帘后到处翻腾,拽出她能拽动的一切往铺门外边扔摆,木盆、桌椅、被褥乱七八糟的物件很快在门边杂乱成一个简单掩体。
重机枪三脚架摆出了门槛,摆的却不直,带坐垫的后脚架明显向外偏出一块距离,歪的。罗富贵不解,但也不在这时候多问,只打下手干力气活儿;满仓瞟见了,他懂那是为什么,他本不是机枪手,他体格不够,最初只是跟着重机枪打杂的鼻涕兵,打着打着,他却成为了队伍中最后一个真正机枪手。师父跟他说过,真正的老油条不会傻到坐在那个坐垫上射击,关键时刻伏不下身撤不下位,只能直挺挺吃子弹,所以把后脚架适当歪摆在一边,用跪姿操作,免得后脚架碍事。
哗啦啦一阵拖连响,那熊把长长的一条二百五十发弹带展开了,一脸不乐意地小声抱怨着什么。在满仓眼里这熊更像个重机枪手,可这熊似乎对重机枪很生疏,令满仓怀疑前面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巧合?他看向就位在机枪后的胡义。
民二四重机枪的拉机柄跟一般的不同,子弹上膛需要往前推,供弹机构由左走板推动,拉机柄与供弹机构不相连,供弹机构复杂,装入弹带时需要向左拉进弹带两次,拉机柄也要向前推两次,貌似两次上膛,如果想当然地像一般枪械那样只进行一次拉入弹带动作,那么重机枪只能打单发。
可惜胡义令满仓失望了,那操作熟练得比满仓的师父还要利落,这挺民二四重机枪正式就位。
嗵嗵嗵嗵……
重机枪猖狂嚎叫起来的时候,总能令一方欣慰,即便如此,感到欣慰的仍然不是据守中心街口的三连,而是进攻中心街口的治安军。那呼啸弹道直扑街口建筑的墙壁,从一楼左侧撕扯向右,狠狠打进一扇窗,狠戾不改地继续横移向下一扇窗或缺口,然后顺着建筑右侧嚣张向上爬,一个个连绵瞬现的弹坑制造出尘土如瀑,毒蛇一般从二楼右侧循环向左,粉碎着经过的一切。
中心街口被压制了,朝向西侧大街的射击位被重机枪弹道蹂躏得根本探不出头,有战士蜷缩在窗口下颤栗,有战士伏趴在地板惊恐于不绝的破碎,排长在某个房间里嘶哑喊着:“还击!还击!必须站起来!不能让敌人接近……三班!三班!准备手榴弹……”
可是这太难了,尤其是对于新兵满营的三连来说,太难了,他们刚刚能够适应一种战斗氛围,更猛烈的暴风弹道就来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猖狂弹道有迹可循,画笔一般地不断线,骇人气势压住了所有菜鸟之心。
新一轮进攻开始了,在治安军上尉的喝骂声中,杂乱的街上闪出了越来越多的身影,利用重机枪压制带来的射击间隙猥琐前进在街边两侧,攻击线一米又一米地推进着,突击组已经拎好了手榴弹,绳环套上手指,约七十米,约六十米。
忽然,前方街口的建筑外表不再有弹坑落灰了,可是重机枪明明还在后方怒吼着。
指挥进攻的治安军上尉猫着腰冲进了摔翻在街边的水果摊临时掩蔽,无意间回头,急躁的表情凝固在汗津津的脸上,转瞬又变成迷惑不解,转瞬又变成惊骇,瞳孔开始无限放大,在他惊骇的眼底,一条重机枪弹道沿着街边一侧正在由后向前接近过来,撕碎着途经的一切,血肉与灰土,飞迸与哀嚎,毒蛇般疾速爬行在死亡之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循着地面一蓬蓬绽放着行迹。
然后,水果摊在街边也破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