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院的正厅里,又是那五个人,又一次变得落针可闻。
旅长大人呆呆看着一身寒气未及散尽的胡义,无语凝噎。现在,一听见鬼子两字,旅长这心里就冰凉冰凉的,艰苦了这么久,这屋子他还没待够呢,有炉子,有茶,还有女人给暖被窝;这种情况下,这八路回头送来了这么个消息,不啻晴天霹雳,在旅长大人的眼里,连带着觉得这胡义都是个扫把星。
“我猜,那应该是鬼子的先期侦查,他们的部队可能正在向这里调动之中。”胡义说完了这句话,不再出声。
梁参谋转脸看旅长:“咱们现在就得离开这。”
旅长还纠结在失去幸福的怅然之中,讷讷道:“离开这?还能往哪走?”
“继续往北。”
这时那位团长开腔了:“是不是太草率了?嗯?就凭这八路的一面之词,咱就劳师动众全挪窝?梁参谋,从一个月前你就拐带着旅长朝北,现在你还怂恿朝北,北边有你家亲戚是怎么地?”
“王团长,你什么意思?”
“你是参谋,你问我什么意思?”
“你……”
王团长不再看梁参谋,转而朝旅长道:“咱们自己又不是没人,凭什么信他外人一张嘴?我这就派人去验现场,另外,分八个方向放人出去侦查,倒要看看这到底是鬼子的故事还是八路的故事!”
梁参谋急道:“现在是迫在眉睫,那现场十几里外呢,一来一回多少时间?”
王团长深深一笑:“呵呵,看把你急的,迫在眉睫?这八路前脚走的时候,你后脚便去送了吧?站村头上又是握手又是笑的,我现在很好奇,你跟他嘀咕了些什么?我问你,当初电台是不是你毁的?你这是连环计么?我告诉你,单凭故意破坏电台这一条,就该毙了你!”
胡义这位看客没有什么不自然,曾经,这种事他看得多了,不稀奇。不过,他倒没想到这个梁参谋也是个敢作死的,他毁了电台?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场景,不过胡义知道,电台那玩意有的时候……不是个好玩意。
旅长大人总算回过了神,抬手一指王团长:“就照你说的办!”然后看着胡义说:“不得不委屈你在我这留一会儿了!”
胡义叹了口气:“可以,但我呆的地方必须有炉子。”
“你凭什么提条件?”
“凭我是来使。不归你管。”
卫兵走向胡义,胡义跟着卫兵出门。
旅长再没对梁参谋说一句话,也没看梁参谋一眼。
梁参谋也再没说一句话,谁都没看,只盯着桌上的半碗凉茶。
……
几个士兵出了村,迎风向北。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步入荒原,身后的村子渐远,慢慢消失于地平线。
他们不时在寒风中呵着冻僵的手指,小跑着跺脚,偶尔说着话。
“这不没事找事么?让个八路给忽悠出来了!十几里哎,说不定得冻烂我的脚。”
“班长,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主动领这个苦差?咱是刚巡逻完的,怎么安排也轮不到咱啊?”
走在头前的班长回头看了一眼,村子早已不在视线,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突然一脸郑重:“实话说,我就没打算再回去!”
排成一溜走着的几个兵冷不丁差点撞在一起:“班长你……”
“老子不干了!要跑了!”
“……”
“如果谁有这个心,那这算我送的一个机会。没这个心,现在回去报告抓我逃兵,我也不记恨,真的,只要别现在打我的背后枪就行。”
几个兵全沉默了,风吹浮雪,刀锋般刮过一张张冻得青紫的肮脏面孔,静静看着正在背风说话的班长,这个老兵一次次地领着年轻的他们爬过弹雨,谁又能为此打他的背后枪?
一个兵最终翕动了发青的嘴唇:“班长,你要去哪儿啊?”
“我累了,离家太久了……我家乡的冬天根本没这么冷。好几天了,我都做那个梦,梦见汉江水流啊流,梦见吃藕饼……我必须得吃一个藕饼……要不我活不过这个冬天……死不瞑目……”
脚印,一串串地孤单,在这个位置,在雪里,四散延伸,却没有一个是走的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