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另一边的战士拽了手榴弹,隔着墙往西抛,又扯开第二颗手榴弹引火绳,再抛。
窗根底下正在爬着的伪军停住了动作,呆呆抬起头朝上看,那支探出窗的枪口正在亮起第三次,震得伪军又一次胆寒,接着西面身后猛地有手榴弹爆炸,一次又一次,掺杂了惨叫声,和摔落在背上的各种细碎东西,震撼得他不得不死死抱住了头,直到感觉窗口里那支枪口又探出了窗,并抵住了他的背。在枪响之前,绝望的叫声先响了。
原本飞向城门洞那些漂亮的霓虹,突然间向窗口靠过来,身边的窗框一段段被撕碎,窗口边的青砖被冲撞得破裂飞溅,划过帽檐下那张严肃的脏脸,流淌出殷红。
刘坚强在本能下蹲,大街西面又传来掷弹筒发射响。
“掩蔽!”
轰——房屋在颤抖,房顶在闪光的一瞬猛然被豁开一个窟窿露了夜空,瓦片泼水般倾泻下来,腾起的尘土瞬间遮蔽了屋内所有空间,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呼吸到的不再是空气,只有土,进入鼻子,进入咽喉,不能喘,只剩咳,拼命咳。
两个掷弹筒原本一直没开火,因为这高弧度弹道的玩意根本没法打城门洞,几个操作手到位后只能吃闲饭,看着双方的机枪火力对决,看着机枪手换下来一个又一个,或在杂物墙后包扎了再上,或被拖在一边变得僵硬。
那些伪军太没效率了,推进速度慢得像虫子一样,现在他们终于证明了大街尽头右侧那几间房子已被八路占据,卡住了街,一通榴弹毫不犹豫地送了过去,接连十几次爆炸,打得掷弹筒发热。
……
子弹在头顶不停呼啸,沙包墙外边噼噼剥剥持续发出怪响,副射手正在顶着捷克机枪,冒着弹雨断续射击,胡义歪靠在沙包墙后,摸黑给自己的左臂缠绕绷带,半边袖子全湿了,黏糊糊的。
这挺好,居然没打到骨头,右手配合牙齿试图系上结,猛地感到脸上一片热黏,接着听到身边咕噜咕噜的声音,歪头去看,副射手的身影捂着脖子正在从机枪后滑下来。
顾不得再给自己的绷带打结,一窜扑在他身上,死命压住他的脖子侧边,试图帮他捂住,满手心里都是湿热。
想回头喊人帮忙,整只手都已经黏透了,遂放弃了想法。止不住的,打绷带也没有用。想放手,却被副射手的手死死压住了自己的手,他因鲜血喷涌而恐惧着,排长的手是他最后的支撑,他死也不愿撒开,躺在黑暗冰冷的青砖上挣扎着,嗓子里不停咕噜咕噜响。
“石成,再上两个人,我需要新的副射手!”压着副射手的脖子,朝门洞外沙哑喊了一声,手掌下的躯体终于停止了挣扎,静悄悄躺平。
将湿透的手掌在身上抹擦几把,忍着左臂的痛,重新趴在捷克式机枪后,在黑暗中摸弹夹,三个全空了。
“骡子,我这需要装填了,你顶一会儿!”
“我顶不上去……姥姥的,我不想再上去了……我的运气不会那么好……再上去肯定下不来,我的脑袋都比你们的大……不公平。”罗富贵躺在他的机枪下面,他身边已经躺着两个副射手的尸体,地面的石砖都是湿的。
“呵呵,你想卖了流鼻涕?”胡义听到有战士从门洞后爬进来的声音,所以没有试图自己往弹夹里填子弹,转而摸过一支步枪,拉动枪栓。
“也许流鼻涕已经被掷弹筒炸死了。姥姥的,我不会给他烧纸的,穷死他……”熊在沙包墙后的黑暗里哭丧着嘀咕。
受伤的左臂艰难托起步枪,摆在沙包上,枪托抵肩,凝神,忘却划过耳畔的呼啸,射击。
啪——啪——啪……
一枪一枪沉稳地响,罗富贵在黑暗里歪过头,看着那个射击中的隐约身影,十分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好吧,我觉得我得往左再挪一尺,天这么黑,催命鬼的眼神不会那么好吧?好吧,也许我的想法他听到了,那老子往右挪一尺。”
扯着搭在沙包上的机枪往右拽了拽,这熊突然猥琐探出头,顶着机枪扣住扳机不撒手。一个弹夹子弹如雨般疯狂泼向那些正在射击中的歪把子火舌,然后缩回熊头。
深呼吸之后,觉得一侧眼睛不舒服,抬起熊掌揉了揉,更不清楚了,好像有很多汗水流进了眼角,滑下了腮边,黏糊糊的,终于感到了额边的剧痛。
“姥姥的,我中弹了……我肯定中弹了……胡老大……我中弹了你听到没有……我要死了……”
胡义没回答,在不时呼啸的弹雨中接到了新任副射手递来的机枪,一个刚刚装满的弹夹已经被固定好,他开始又一轮压制射击,射击声三次两次韵律地响亮,枪口焰一次次惨白的瞬间,同时照亮了他满脸的殷红,像是已经死去般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