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忠这才低下头,火光里他的白色衬衣近腰位置非常明显的一大片血湿,下意识松开捂着的手掌,那明显不是玻璃划的,而是个仍在冒血的弹洞,然后冯忠的脸色瞬间苍白。
……
从看到警队办公楼失火的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窗口,这一定是他做的,因为那隔壁就是宪兵队。
但她宁愿像别人一样以为这是一场意外的火灾,而不是他要开始进行死亡任务。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那颗紧绷的心终于觉得轻松了一点,也许这真的是一场意外,与他无关。于是终于反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是杯还未触唇,枪声却传来,似乎来自宪兵队里。所以杯子当场滑落了,一瓣瓣变成粉碎。
不久后枪声停歇,她的两个手臂再也撑不住窗台,身体无力地顺着窗根内慢慢滑坐在地上。枪声意味着他动手了,枪声的结束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对他说过‘只有生死,没有被俘’,从不担心他做不到这个,所以他死了。
曾经希望他死,现在他真的死了,高兴么?解脱了么?不知道。
呆呆看着月光下的地板,才发现自己的心和地上的那些泛着晶莹月光的玻璃碎片一样,也碎了,彻骨的疼。
后来有泪滑落,后来她终于有点懂了,如果恨一个人恨得久了,心同样会被他填满。在那些碎裂的残骸中,全都是他,早已盛不下别的东西。
“我恨你!”她在低泣声中说,然后泪水猛然决堤。
突然再次有枪声传进了窗口,传入蜷缩在窗根下痛哭的她耳中。
这让她弹簧般不顾一切地跳起来,瞪大了悲伤泪眼去看,去努力听,浑然不觉上半身已经探出窗外好远一截,再远怕要跌落楼下了。
这次的枪声位置不在宪兵队里了,而是离开了宪兵队一段距离。虽然不专业,她也能听得出有一支驳壳枪在响,那种紧密的射击韵律不时被喧嚣杂乱的其他枪声淹没,时断时续。那一定是他,他与众不同,他是逃兵,他总能逃掉的,逃兵不会死。美丽的泪眼中重新开始闪着光,使泪水显得愈发晶莹,流露出心底的祈盼,惶恐地凝视黑夜。
……
一双黑皮鞋奔跑在黑暗里,白色绑腿偶尔显现在昏暗光线中,显得那双皮鞋更黑,更亮。
步伐并不踉跄,但是呼吸不顺畅,紊乱得没有规律,并且粗重,听起来似乎蕴含着疲累,蕴含着痛楚。
大步踏过青砖,无意间踢飞了空烟盒,偶尔被掠过身边的杂物剐蹭,稀里哗啦地倒塌了什么,任后方的黑暗里不时有枪口焰闪亮,任耳畔的空气里偶尔划过子弹的呼啸声,他却不回头,只是拎着枪拼命地向前奔跑,像一阵黑色的风刮过巷道。
坚定地向前奔跑,哪怕听得到身后那些追逐的脚步声,哪怕眼前这条巷是笔直的,也不改变方向。因为敌人一定在逐步封锁路口,一定想着包抄,现在他们是在后面,一旦改变了方向很快就会变成四面楚歌。
不改变方向的话尽头肯定是城墙,要争取的就是在到达城墙之前拉大与追兵的距离,让敌人改追为搜,才能考虑下一步怎么办,至少能活到天亮前吧。
跑出巷道,横转一小段,选择最近的巷子继续朝既定的方向钻,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碰到了死胡同,前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墙。于是松开了一路捂着腹部的沾满鲜血左手,去扯腰后的钩绳。
痛苦地翻过了墙,穿过院子,从对面再翻出去,终于感到力不从心,身上的几处伤口在疼痛,但是腹部挨这一枪再也熬不住了,身体正处于崩溃的临界点,手臂颤抖得摘不下挂在墙头的铁钩。
无奈地放弃,任钩绳留在墙头,开始继续走,因为已无力再跑,只能忍着痛努力走。
渐渐的开始觉得阵阵恍惚,不得不扶着身边的墙停下来,捂紧腹部弓下腰,大口地喘,努力不使自己晕倒,汗滴和血滴同时落在昏暗的地面却看不见。
看来想活到天亮的想法也未必能实现,除非不再耗力气,就近找个地方隐蔽。
心里刚刚这样想了,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大喊声:“小偷在那!来人啊!他在那!快来人啊!”
稍微直起腰来,侧过头看身后,留下铁钩的那个院墙墙头上隐隐约约有人探着头,正在义愤填膺地朝这里喊。
从始至终没有表情的胡义此刻终于在黑暗里苦笑了,一切努力付流水,好吧,这是命运,何必非要熬到天亮呢。
于是重新挺直了脊梁,继续向前走,任那间院子主人仍然在身后的墙头上聒噪。
出了巷子是路口,这回他选择了走街,不再朝向黑暗。
拎着的枪已经是待击状态,捂着伤口慢悠悠往前晃,平静等待最后的时刻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