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门开了,徐小忍不住小退了一步,下意识地赶紧站直了身体。抬眼瞧,居然一哆嗦,又偷偷退了一小步。一个黑铁塔般的高大军人,板着脸,大步迈出了门槛,看在徐小眼里,仿佛背上压了一座山,喘不过气。
黑铁塔到徐小面前站定,雄壮的身躯居然遮住了天上的烈日,将徐小笼罩在阴影中,俯视问:“谁要加入二连?”
站在了巨大的人影阴凉中,本该觉得凉快才对,可是徐小反而浑身冒汗,仰起头讷讷道:“我,我要加入……二连。”
“你是谁?”
“徐小,我叫徐小。”
“谁让你到二连来的?”
“我自己要来。”
黑铁塔忽然横着一伸手,一个卫兵立即小跑过来,将他那支挂着刺刀的步枪递在黑铁塔手里。
单手接了步枪,刺刀朝上竖攥着,啪地一声将枪托跺在了徐小脚边地面上,雪亮刺刀竖在了徐小脸旁,吓得徐小的身体忍不住跟着一晃,然后听到黑铁塔问:“小兔崽子,你把二连当什么地方了?”
虽然感到了害怕,但是很奇怪,徐小同时也感到了热血奔涌;威压面前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同时也激起了愿意加入二连的渴望,渴望因为面前那个宽阔强壮的胸膛而感到骄傲,自豪。
于是徐小鼓足了勇气回答:“我能吃苦,我不怕死!我要加入二连。”
虽然是仰着头,却因为高大身影后的阳光和明晃晃的蓝天边缘背景,而看不清巨人的表情。
可惜,得到的回答是:“二连是取人命的地方,不是送命的地方,什么时候你高过了枪口上的刺刀,什么时候再说吧。现在给我滚蛋,别等我说第二遍!”
……
拐过了胡同,看到了院墙后一棵高大的皂荚树,没错,这里应该是九排的院子。
小心翼翼地推开两扇大门,正对大门口的屋子敞着窗,开着门,屋里空荡荡,静悄悄,不知人都去了哪。转头向右看,有个井口,旁边半蹲着一个敦敦实实的人,在阳光下光着结实的脊梁,湿淋淋的水滴正从后背上流淌下来,身边摆着水桶水盆,似乎正在冲凉。他同时转过头来往大门口看一眼,神情木木然,然后若无其事转回身,继续将井水撩上他的脊背,根本不搭理正欲开口询问的徐小。
无奈再往左看,皂荚树的阴凉下摆着一张破方桌,一个宽眉细眼的军人写意地坐在桌边,没戴帽子没穿外套,白衬衫敞开着衣领,袖口高高挽过了肘,露出强健。他的眉头深深皱着,凝神专注在桌面上,似乎那是一副用粉笔画在桌上的草图。
徐小往大门里跨进一步,发出了脚步响。
宽眉细眼的军人头也没抬地说:“不是告诉你们训练到开晚饭么?这才几点?”
“我叫徐小。”声音不大,足够清晰。
桌边的他终于抬起了头,细狭的双眼里漠然一片,静静看着站在大门里的瘦弱徐小不说话。
徐小有点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只是觉得他的眼很冷,不是不友善的冷,而是漠然的冷,能够穿透灵魂的冷,这种冷根本不会使自己凉快,而是冰寒彻骨,在二连经历留下的一身炙热之汗,此刻瞬间全消。
这感觉逼得徐小不得不继续说话:“我……我想……加入九排。”
军人仍然没说话,淡然地看了徐小一会,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去看桌上的地图,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井口边那个木然的土豆依然在阳光下享受着井水带给他的凉爽惬意,除了不时有水冲刷的声音,院子里诡异地静。
徐小不知所措了,他觉得自己更像是空气,根本不存在。
“我叫徐小,我想加入九排。”他重复着说,但是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我不怕苦,我不怕死。”
“我求你了,让我加入九排。”徐小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舍不得放弃。
“把他轰出去。”军人头也不抬地淡淡说。
光着脊梁的土豆闻声而起,几步来到大门口,揪着徐小的脖领把他拎到大门外。
哐当——大门关了起来。
……
浑水河静静地流淌,清粼粼,倒映着蓝莹莹的天。
河边坐着徐小,捂着脸,闷声哭。
一个军人走到了他的身后:“就凭你这熊德行,能上前线么?”
听到教员来到身后,徐小慌张抹一把泪,把头偏向另一边:“我没哭,我只是嗓子疼。”
教员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铅笔,这是因为担任新兵教员,团里奖励给他的。
弯下腰,将铅笔递在徐小手里。
徐小推拒:“我不要。”
“这不是给你的。”
“……”
“把这支铅笔送给缺德丫头,跟她说你要去九排。”教员把铅笔放在徐小的手里。
“缺德丫头?是谁?”徐小有点懵。
“如果连她都找不到,那你还是老老实实去炊事班吧。”
教员一边说着,一边走远,只留下徐小在河边,傻傻地看着手里的漂亮铅笔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