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爷恭恭敬敬长鞠一躬,说道:“老师身体康健,学生看了甚是欢喜。”徐世儒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王爷,我早看到你了,可是我不想和你说话。”三王爷一怔,问道:“学生哪里惹老师生气了”徐世儒冷笑道:“你当我不知国主既是下了圣旨,要裁撤你的鹰扬卫,让你去做逍遥王,你偏偏不听调遣,擅自进宫,想要面见圣主,辨明清白,对不对”三王爷冷冷地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他又问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圣主为什么会怀疑你图谋不轨”三王爷怒道:“这明明是奸相诬陷本王。”徐世儒叹道:“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忠心耿耿,所有罪名都是别人诬陷于你你有没有闭门思过、深自反省呢须将自己每时每刻的言行举止都作一番检视,就是转瞬即逝的念头也不能放过,更不得有丝毫隐瞒。你若是如此做法,必定会发现,总是因为你自己平日里对圣主心怀不恭,不管是明里暗里,才会有今日这般下场。你就该忏悔自己的罪过,将它们一一书写下来,呈递给圣主,恭请圣主裁断,并自削王爵,听候发落。即便圣主处你以极刑,你也应当对圣主的洪恩浩荡感激涕零,让你能够全了为人臣子的大义。莫要忘了,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又怎么可以妄自辩驳”
三王爷听了他这番高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笑道:“可若是国主一时思虑不到,又或者被奸人所误呢那本王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徐世儒声色俱厉地喝道:“这是什么混账话!圣主乃一国之君,上承天德,下抚万民,当然是天生的英明神武、烛照幽冥,怎么可能思虑不到,又或者被奸人所误”他长叹一声,说道:“这世间无非一团混元之气,气分天地、化万物,才有了大千世界、人伦秩序,故而万事万物皆有感而生、应感而发,这都是古往今来圣贤所言的道理,岂是虚妄正是因为你心怀不轨,这股邪气才应着赵永庆身上,将你揭发出来,好叫你知道天道昭昭,断无隐匿。你若还有一点良知,便当从实招供,退居僻室,听候发落,怎么还有颜面要进宫面圣。”
穆枫见他所言迂腐不堪,心生厌恶,突然问道:“照徐先生的看法,国主为什么能做国主”徐世儒冷笑道:“这是四岁幼童都知道的道理。我朝历代国主皆嫡子一脉,仁德圣明,还没出生,上天便已经选好了,所以才会天降凤凰,是为征兆,告知百姓。”他用手一指三王爷,说道:“你本是庶出,若是能安分守己,原也能享一世荣华富贵。偏偏要做那非分之想,才落得今天这般地步。”
穆枫不容他继续说下去,又问道:“徐先生可知道我朝开国的故事”徐世儒一怔,说道:“我朝开国之君早有圣训,士子不得妄议开国事宜。”穆枫大笑道:“你是做学问之人,自当穷究事理,至死方休,怎么可以自设藩篱”徐世儒听了这话,脸色变得不自在,不住地喃喃自语,“穷究事理,至死方休。”说到最后,竟似呆住了。
穆枫和三王爷不再理他,继续往前走去,穿过一道门,终于到了缭凤台的下面。缭凤台楼分九层,雕梁画柱、高耸入云,走到近处,花岗石所筑的台阁扑面而来、压迫而下,免不了让人觉得自己渺小,生出敬畏之意。前朝隆德帝大和年间,后宫干政、藩镇割据,朝廷几于瓦解,民不聊生。本朝开国君主萧业本是行伍出身,积功做到凤翔将军,锐意进取,志在廓平天下,终因四方征伐,杀戮太盛,兼之权臣当道,功高震主,遭褫夺兵权,流放孤岛。据说萧业困居孤岛数年,终于悟得顺天承物、德涵天下的道理,那一日百鸟翔集,绕岛数日不止,更有一对凤凰从天而降,鸣叫之声传于数里之外,引得周边岛民无不拜服,声誉所至,沿海州郡望风而归,萧业也终于能够迫得隆德帝禅让退位,成就一代帝业。登基之日,那对凤凰复又从天而降,盘旋缭绕,久久不去。萧业遂命人建造了这座缭凤台,以彰显天命所归、皇恩浩荡之意。
一个老太监迎上前来,见着三王爷,欣喜有加,声音颤抖着喊道:“三郎回来了。”他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来磕头。三王爷认得他是田公公,当今国主还是太子时就已随侍左右,与国主兄弟三人俱都相熟,为人最是忠厚,赶忙伸手拦住,笑道:“田公公,怎么国主还没有放你出宫”田公公说道:“我这辈子除了服侍国主,别的事也做不来,让我出宫干吗只要国主不嫌弃我昏聩老朽,我就一直待在宫里。你既然来了,我带你去见国主。”他奋力在前引路,才爬了几级台阶,已是气喘吁吁。穆枫和三王爷一人一边,搀扶着他往上走,前面的平台上现出一个中年太监,目光锐利,腰杆挺得笔直,大声说道:“国主招三王爷单独觐见。”他见田公公依旧牢牢地抓住三王爷的手,不管不顾地往上走,忍不住说道:“田公公,国主说的是,让王爷单独觐见。”
田公公哼了一声,说道:“骆公公,你是讥讽我耳背,听不见话吗”骆公公微微一笑,说道:“那也是田公公忠心耿耿服侍主子,太过操劳。”田公公大声说道:“我见着三郎,心里开心,送他到门口自然会退下。这样可行”骆公公知道,这位田公公颇得国主欢心,不愿节外生枝,脸上带笑,闪到一旁,让出路来,伏在穆枫耳边,低声说道:“穆爷,国主说你护驾有功,一路辛劳,命人赏赐了酒菜,让你先回神策营歇息,晚些时候国主会招你觐见。”穆枫虽觉有些古怪,却不能违命,只好停下了步子。
三王爷自顾自往前走,边走边说道:“穆枫,你给我留一口酒,等会我来找你。”走出去十几步,他突然将一件东西朝后一丢,穆枫伸手抄住,低头去看,是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正是鹰扬卫的标识。三王爷说道:“穆枫,你帮我办件事。这是我部下的号牌,他为救我而死,只留下一个儿子,叫石小川,住在绛州。你找到以后,带他来见我吧。”穆枫将铜牌翻转过来,见上面镂刻着“石破虏”三个字。
三王爷搀扶着田公公缓步而行,终于到了二楼,西侧的养心斋便是国主的一处寝宫。走到门口,田公公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三王爷笑道:“老田,你怎么哭个没完”田公公说道:“我看见三郎,心里开心。”三王爷知他一片挚诚,心里感动,拍着他的肩头,说道:“你就在宫里好好养着,多活几年,我有空了就来看你。”
三王爷独自进了养心斋,连着经过两道门,都没遇到宫女、太监,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走到寝宫门口,不敢再进,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大声说道:“皇兄,天佑来看你,有事禀告。”他连着喊了三声,一片寂静,无人回应,等他抬起头来,看到寝宫门内一道屏风后面站着一个人,依稀看过去,这个人身披黄袍,头戴冠冕,负手而立,身材魁梧,蓄一把络腮胡子,鹰目狮鼻,不怒自威,不是当今国主又会是谁。
他又惊又喜,刚喊了声“皇兄”,那人却掉头就走。三王爷心中纳闷,猛地站起身来,就进了寝宫,四下寻找,哪里有国主的影子他正在疑惑之中,忽然听到一扇窗户外面有人在低声说话,便悄悄走到窗户底下,只听得有人说道:“我找了一遍,也没看到人。”另有一人嘘了一声,让他说得轻声一点,说道:“他肯定就在寝宫,等找到了,便一刀结果了他。”三王爷大惊,心想:这寝宫里面怎么来了刺客皇兄或者撞见,岂不是危险!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飞起一脚,将窗户踢开,就冲了出去,四下里突然传出来震天价响,许多个声音一起喊道:“有刺客!”
三王爷闻听喊声,心里一宽,心想:幸好发现了刺客。可是这个念头刚在他脑中闪过,便有两把刀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腰间。他戎马一生,历大小战数十场,涉险无数,从未如此时这般绝望,自知不免,回首怒视刺客,旋即被一只脚踢在胸口,整个人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庭院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