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陡然炸响,整个战场,不管是赵徵项北胡芮纪谨,甚至还皇帝,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同于魏军这边的面色的大变,赵徵猝然一挥手,他等待得实在太久了,当即长刀一扫,下令响箭回应!
“嘭”又一朵巨大的红色焰火炸响在天际。
双方都已经准备就绪。
战局陡生大变!
项北纪谨胡芮立即下令,除去不稳妥的新兵,麾下追随多年的营部立即将布盔反戴,将尉则系上蓝带,战场归投,当场倒戈!
右侧战场哗然大乱,赵成奇大惊失色,迫不得已,只得收拢兵马火速后撤,放弃右边突围。
而左侧由皇帝亲自率军冲锋战场已哗然,焰火一起,便有暗线陡然大喊:“左路归降敌军了,不好了!不好了!”
两朵焰火大家都看见了,而左路的喧声巨大,隔着一座县城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也看不见具体情形,一听见左路全部叛降,登时大惊失色!
皇帝怎么处理暂不提,先说裘恕那边,他这一行的任务是押运纪棠,见状虽心焦如焚,但裘恕也当机立断,立即一咬牙:“撤出战场,遁山离去!”
“快!!”
若是此战落败,纪棠这个人质就更关键了,是后续缓冲喘息的关键筹码来的!
他们一行计划——若突围顺利当然跟着大军;倘若不顺,那肯定要先行将人押走的。
裘恕立即一挥手,一行人压着小车,借着夜色悄悄驰往山麓,往外狂奔而去。
刘元飞速折回头,纪宴率军迎面奔来,急声:“怎么样?情况如何了?!”
刘元剧烈喘息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折返:“成了,我们快些,快绕过去!!”
纪宴大喜,紧绷了一整天的心弦终于松了松,当即喝令:“全速进军,快!!”
……
纪棠脱身的过程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
她心里有数,皇帝肯定很快就会突围的,雁县城小,而皇帝目前出于下风,他要突围,肯定不能随身将她带在中军。
目前这战况,还远不到打出她这张底牌的时候。
而赵徵必定会把营救她的计划放在这次突围战上。
被移动,不随皇帝,哪怕身边高手众多,也是相对人少,这是最好的时机。
纪棠希望自己生病。
继而逃脱被捆绑或被灌药的待遇。
但她身上的药丸子药粉之类的都被搜干净了,连石灰粉包都没能剩下,无奈之下,她只好尽量喝凉水,和高烧不断的李胜梁五尽可能多接触,还有自己偷偷扣稻草堆下墙根的地衣苔藓吃。
纪棠:“……”
……居然混上吃青苔了,可怜巴巴。
等回去得告诉赵徵,这玩意涩涩的,味道怪,一点都不好吃。
她回去吃上一百桌满汉全席,一半吃一半倒,才能补偿到可怜兮兮抠青苔吃的自己。
她一边阿q吐槽,一边手却没停下,把能抠的都抠出来吃了。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病从口入,抑或被传染了,反正当天夜里纪棠就开始上吐下泻,然后发起高烧来了。
她人其实挺清醒,却装得烧得模糊昏沉,有军医来开药,她喝下去又呕出来了,反正她就这病嘛。
还别说,纪棠还装得挺像的,反正直到出发,病也没好,那边也没发现异常。裘恕来看过,换了两拨军医,结果还是确实生病,而且发热和吐泻也骗不了人。
临出发的时候,裘恕皱着眉掐着她的下巴,给她强灌了一碗浓浓的软筋汤,然后紧紧捂住她的嘴。
可没一会儿,她到底还是吐了,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他一身。
裘恕拧眉:“再端一碗来!”
这样灌了五碗,药都灌完了,纪棠面色潮红软趴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病得厉害,再熬也赶不上了,最后裘恕命:“抬上车,快些!”
纪棠闭着眼睛,好了,成了。
虽然吐吐喝喝多少也进了一些肚子,但可比被直接灌一大碗好多了。
李胜梁五紧紧挨着纪棠,三个伤残病弱,直接被丢在一车,另一车则是赵宸的。
皮匠絮絮叨叨,叮嘱要小心轻放之类的,又特地给赵宸喂了一碗大补汤,以防他饿肚子营养不良影响皮子质量。
这是一辆类似囚车的,圆木中心同样被打进了铁枝,门上一把精铁密锁,这锁头和栅栏刀劈都不开,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呈上给皇帝,另一把裘恕贴身戴着,直接挂在脖子上。
这还不止,等门锁上后,外面用木板封起来,叮叮当当敲上钉子,里头立即黑了,只留一条透气的缝隙。
外表整理一下,和箭矢的军备车一个模样。
谁能猜到里头竟是一个栅栏囚车呢?万一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裘恕都不能带着纪棠突围离开的时候,夺走他钥匙之前,他就能用袖箭杀死纪棠。
不过这些纪棠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大概也不怎么在意,等你杀到再说吧。
周围黑乎乎的,纪棠睁开眼睛,她身边的李胜梁五也睁开眼。三人不约而同,都有一些装病的成分,李胜和梁五甚至还装得人事不省,两天都不吃东西。
纪棠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动静。
马车哒哒拉出去,擂鼓声和大军集结的声音更清晰了,一路车轮辘辘,很快由石板地面变成坑洼的泥土地。
纪棠一直都没动,直到喊杀暴起,厮杀雷动,她这才慢慢直起身体,借那线缝隙,往外瞄去。
她没着急,但三人都准备着,预备随时配合来营救他们的人。
纪棠猜到开头,也猜到了过程,甚至连引裘恕一行离开战场遁走她都猜到了,焰火爆响哗然大变那时,她心里还“哇槽”一声,好家伙,居然弄得这么大的动静!
但她没有猜到的是,来救的竟是纪宴。
这个仅只存在她记忆中的父亲,为了她,不惜背叛皇帝归降赵徵,战场几进几出狂奔将近百里,就是为了来救她。
一听外面动静,马车哐当蓦地大动狂奔了起来,纪棠摸摸额头,无声躺了回去。
三人对视一眼,无声无息,心里的期待却一下子拔高到顶点来。
裘恕带着马车,一路飞速狂奔,以最快速度离开了战场,最后他回了一下头,夜黑魆魆的,看不清战况,但巨大的喊杀声的剧战声响,让他心下焦灼极了。
他很担心战况,但无奈现在他的任务是押运纪棠,只得一咬牙,飞速继续往前而去。
离开了战场,但隆隆战鼓震天的喊杀仍震耳欲聋,地皮和身侧的长草树梢在簌簌抖动。
赵徵一方,要动手的正是这个时机。
他们要利用的,正是刚才急转直下的战局给裘恕等人带来的深刻印象。
裘恕等人很担心,但偏越担心就越来什么,后方混战进入生死厮杀的阶段,并不断往外溢散,奔出一段,突然发现前方有行军的声音,是敌军偷袭!
但好在,很快被魏军拦截。
前者暴露行踪索性不掩藏了,当即举起旌旗,与拦截的魏军厮杀起来!
听动静交战人数不少,可能得有两三万,裘恕往那边望一眼,正要绕道,却被魏军哨探发现了,魏军吃了一惊,很快有大将分兵前来拦截:“兀那贼兵,岂敢造次?!”
那魏军大将黑脸膛横眉怒目,眉间身上血迹斑斑,横刀大怒,一身郎将级的玄黑甲胄,定睛一看,正是赵成奇大将军麾下的郎将陈勇。
裘恕和陈勇不熟,但肯定有些面熟,眼见马蹄沓沓陈勇浑身浴血,暴喝一声率兵打马疾冲自丘陵后冲出,裘恕连忙喊话:“是我,自己人!”
他立即取出一枚金令,证明自己的身份。
但其实陈勇也该脸熟他。
不过夜色漆黑,远距离肯定看不见的,陈勇率骑兵和千余精锐飞奔而至,裘恕立即迎上去,把对方拦下,并把令箭递过去。
“陈将军,战况如何了?”
陈勇接过令牌,眉心皱得紧紧声音凝重:“很不好,左翼突降,赵将军力挽狂澜不及,已是战死了。”
裘恕一行大惊失色:“什么,赵将军,赵成奇将军!战死了?!”
赵成奇,乃颜遂级别的当世顶级大将,皇帝另一条重要臂膀。
甚至赵成奇还是出自西州赵氏,甚至还是皇帝的心腹族弟。
赵成奇战死了?!
饶是裘恕等人已有不好心理准备,但谁也没想到会糟糕到这个地步,乍然闻讯,心神巨震!
然就在这个时候!
变故突生!
“嗖嗖嗖”自“陈勇”后方,突有强箭射出!
紧随“陈勇”身侧呈环形看裘恕和陈勇说话的骑兵和步甲精锐们,突然一跃而起,闪电般扑上后方!
在弓弦突然拉开一瞬,裘恕耳朵一动,已经发现不妥,可后者同时暴起,已经窜往后方去!
“贼子岂敢!!”
可距离实在太近了,己方人马心神巨震,骤然一拨箭雨拨开,对方已闪电般杀到,银芒骤闪,鲜血喷溅,已瞬间占据了有利位置将两辆马车团团位置。
“叮叮当当”,双方瞬间战在一起!
那千余精兵立即团团围住战场,弓弩手拉开长弓,对准中心!
纪宴一柄长刀虎虎生风,他虽非暗杀高手,但也力贯千钧,刹那横刀斜劈砍下一个头颅。
鲜血狂喷,溅了他一头一脸,木板“嘣”一声被撬开的声音,陈达急呼:“是囚车,找钥匙!!”
“在那!”
一见天日,纪棠立马翻身坐起,一指裘恕:“钥匙在那家伙脖子上!”
有点沙哑但熟悉的声音,陈达一确定是她没错,当即翻身上马,驾着那辆马车狂冲杀出重围,四周刘元高淮等人团团拱护!
双方厮杀得厉害,拉车的马被陈达狠狠一匕首刺进后鞧,当即狂嘶一声,窜了出去!
两三下狂拖,很快就冲出包围圈,兵士马上让开位置,马车一冲出,马上对准追兵放箭,拦截下一大部分,剩下的,被高淮一个回首,猛杀退回去!
陈达已经把车驾到安全位置了,忙翻身下马,担心道:“主子,你怎么了?可还好?”
还有,……这是李胜梁五吗?!
纪棠一个翻身跃起,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满脸通红还在发烧,但现在已没感觉什么不适了,扶住栅栏乐呵呵地说:“没事没事,我好着呢,解毒丹和消炎丸赶紧来一颗!”
她这病和软筋散,吞了药就没事儿了。
纪棠心情飞扬:“钥匙拿不到就算了,咱们回去劈劈,总能弄开的。”
想起刚才那个“陈勇”,她又好奇:“那谁啊?那么多魏军军服哪来的?”
纪棠回忆一下,不记得她和赵徵心腹和亲信里头有这么一个身形和嗓音的人。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柴义一挑裘恕脖颈,绳索一断钥匙飞起,纪宴一踩脚蹬接住,当即打马掉头。
他快马飞奔,往马车冲出的方向绕去,哒哒的马蹄声,纪宴一身一脸的大汗,临时的妆粉已经沾不住了,他一抹,露出原来的面容。
月夜下,那个魁梧的中年武将飞奔而来!他翻身下马,快速用钥匙开囚车的门,纪棠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激动地泪流满面:“是爹,爹来接了你!”
纪棠怔怔的,忽动容,她是最知道这男人有固执耿直的,但他为了她,决意叛出魏军,就是为了救她。
纪谨没刻意说过,但抱怨时无意透露的,纪棠是知道他此前的心意还是有多坚定的。
这么快就决定倒戈了。
看着眼前男人泛红的眼睛,还有激动得几次都没对准钥匙孔的手,纪棠轻声:“……爹。”
“咔哒”一声,囚车车门被打开,纪棠跳下地,紧接着就被抱进一个宽厚坚硬的胸膛!
撞得她鼻子有点疼,眼睛忽有些酸酸涩涩,半晌,她低声说:“对不起,我……”
道歉,是因为之前的隐瞒,原来觉得没什么,只此时此刻,她却讷讷。
一只粗糙的大手抚上她乱蓬蓬的发顶,摸了摸她的头:“没什么,好孩子,是爹不好,爹爹没保护好你!”
纪棠眼眶发热,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好了,我们快走吧!”
得快点走了,陈达刚才快速把他们的计划和她说了一遍,此地不宜久留了,得立马赶回去和赵徵汇合。
“好!”
纪宴面露笑意,确实该走了,战况紧急,等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先撤回安全区域再说!
陈达等人连忙带路,先护着纪棠按计划路线撤退。
主子还等着呢,也不知焦急成什么样了!
……
赵徵确实很焦急,给制造了机会,他便立即杀往左路,没多久他就得到了裘恕一行确实拐上山麓的消息。
他便焦急地等待着。
一路厮杀靠近战场边缘,在翘首以盼。
明明只是很短一段时间,可赵徵却度日如年。
终于,他听见马蹄声。
在喧嚣震天的战场上,他竟听见了一行快马的声音,他立即绷紧身躯,往那方向眺望,竟还是真的,很快,纪棠率先快马绕出树丛,往他直奔而来。
赵徵当场落了泪。
眼眶一热,眼泪就控制不住,猝然滑落。
他打马狂奔而上,几乎是扑一样翻身跳下,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太好了。
她回来了。
赵徵哽咽一时都说不出来来,纪棠轻轻拍着他的背,赵徵怔怔看着她,“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等复了仇,他便与她一起,同寝共棺。
他怕她不等他。
纪棠刚才哄他一句,说没事了她还要活个七老八十死不了的,他手放在她的脸上,却怔怔说了这么一句。
他说的是真的。
他是真这么想的。
赵徵再怎么走出来,对纪棠的情感却依然还是那个执拗的少年,这辈子都不会变的。
纪棠被他说得一愣,一脸血污的男子眼睛通红通红,眼底有些湿,他刚才哭了。
这一刻真被他感动了。
纪棠眼眶有些热,今天真有点眼浅啊,一个两个这个会说窝心话的,她抿了抿唇,抬眼看他,摸摸他短短几日就仿佛瘦削了不少的面庞,轻声说:“傻子。”
她侧脸贴着他的颈窝:“我好着呢,别说傻话。你不是说想成亲吗?”
她抬眼看他,冲他笑着眨眨眼睛:“等解决了赵元泰,咱们就成亲,好不好?”
“好!”
赵徵立马就一口应下了!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一瞬间就将他所有伤感都冲去了,狂喜涌上心头,他一叠声:“真的吗?你说真的吗?”
纪棠平时最喜欢矢口收回逗他的了,赵徵问完急忙又说:“那可说定了,不许反悔的!”
他那双泛红的漂亮眼睛,瞪着她说。
纪棠嗤嗤笑着,真是个傻子。
赵徵抹了抹她脸上的尘土,两人对视半晌,他也不禁笑了起来。
半晌,赵徵才依依不舍放手,望了战场一眼,他微笑说:“阿棠,你等我。”
如无意外,此战他将大破魏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