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塬却勾了勾唇角:“无所谓不可能,不能只是利益不够!”
他迅速铺开盖印雪绢,提笔蘸墨,飞快写下一封圣旨,令手下立即镶裱!
赵宸吃了一惊,实在冯塬所书,惊世骇俗——他竟以大魏皇帝之名,承诺倘若有朝一日攻下山南,段广威照样是长兴王!
上面甚至还有些私密之语,一旦展露出来,对皇帝的名声损伤不小,算是送上一个恰当的把柄。
倘若是这样,那对段广威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魏朝如今差不多占据半壁江山,手下猛将谋臣如云,实话说,山南这么些军阀没有这个隐忧,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旦刘黑思没支持住,山南至江北距被魏朝鲸吞也不远了。
倘若刘黑思不败,大家也不知道私下的事,段广威自好好维持现状当他的长兴王;假如真到了被鲸吞那一天的话,有这张圣旨在,届时他弃暗投明,顺利成章加入魏朝跟着南征,再立下一二军功,将来怎么也不会差。
至于刘黑思,段广威的地盘和刘黑思并不相邻,对方正和魏朝在鏖战,就算暂时休战,有魏朝虎视眈眈,估计也不会愿意分太多兵力,他得慎防两面开战。
若是五六七万军,段广威自能对付。
这利益和风险两厢一权衡,段广威还真可能会答应的。
但这冯塬胆子实在太大了,皇帝敢给,他还真什么都敢往上写!
只不过,问题也不是没有的,赵宸瞥了眼正在裱的圣旨,微微挑眉:“要取信段广威,只怕不易吧?”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件事,段广威会马上相信吗?不能吧?等他或思忖或查证二日再做决定,黄花菜都凉了。
他们时间太紧了。
减去从这边赶去甘州的时间,再减去甘州出兵的时间,留给他们的最多也就一两个时辰,绝对绝对不会超过半日!
冯塬一笑,他褪去了阴沉凶狠之色,重新变得从容疏狂,冯塬抖了抖袖子,微笑端详赵宸半晌:“这就需要殿下亲自出马了。”
赵宸就藩建州,这两个皇子落户山北,隔山与他们做了邻居,山南这些军阀怎么也会关注一下的,画像肯定看过。
最重要的是,昔年讨伐寥苁残部的盟战时,段广威和皇帝见过面。当时皇帝把几个年长些的孩子带在身边濡染,也一起见过,赵宸是长子,得到的关注肯定最多。
人长大了,轮廓仍在。
赵宸不正是最好让取信对方的人选吗?
冯塬慢悠悠一句,赵宸闻言登时脸色剧变:“冯相,你!这,这怎么可以……”
他当即皱眉。
万万没想到冯塬竟然打他主意!不过这人胆大包天,连皇帝的隐秘都敢写出来送给人当把柄,怕没什么他是不敢的。
可赵宸怎可能愿意蹚这浑水?!
一旦他去说服段广威,这不但完全与之前他言行作为相悖逆,更重要是留下了痕迹,这于日后可是大大忌!
赵宸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
幸好,他有先前的人设在。
赵宸心念急转,当即蹙眉摇头,神色沉沉又挣扎,他吐了一口气,闭目栽倒坐下,不断摇头:“不,我不可以的,……”
若换个人,他就成了,毕竟时间紧迫,但可惜——眼前这个是冯塬。
冯塬笑了,还装啊?
他拍拍赵宸的肩,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赞道:“殿下年纪轻轻,就有此城府,真真难得啊。”
站在他的立场,他是很欣赏赵宸的。
但这也不妨碍他让赵宸出马去说服段广威,掌下肌肉一僵,冯塬冲赵宸笑笑,细细给他分析:“殿下来前,答应过陛下何事?”
“唉,靖王,陛下心腹大患也。”
“此间事情,陛下必要详知,我等臣下肯定得如实上禀的。”
就算不是冯塬,也有其他人。
“殿下年少,还是适时回斡的好的。”
演过了,失了圣心,可就不妙了。
“需知四皇子殿下也颇得陛下赞誉啊!”
两位皇子,母妃一般尊贵,又都是庶子,甚至因先帝二子的原因,赵宸连长子名头也没捞上,这宁王和潞王可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的。
“再多支持,也不及陛下最终心意的。”
所以冯塬真诚建议,赵宸可以在他的迫使下,跨出这一步了。
冯塬这话呢,狂是狂了点,但不能说没有他的道理,赵宸却一僵。
他黯然挣扎神色不变,眼珠子微微一动,余光冯塬冲他点点头一笑,拍拍他的肩,起身施施然出去了。
屋里干净了,就剩他亲卫首领徐镇,徐镇也一脸愕然,欲言又止。
赵振收敛表情,站了起身。
他阴着脸沉默站了片刻,冷声:“速速更衣!”
……
赵宸再暗恨,事到如今,不去也得去了
既然是去,他自然全力以赴以求利益最大化。
事实上,赵宸表现也足够可圈可点,他仅仅花了一刻钟时间,就成功说服段广威出兵!
“好!”
“段王,速速点兵吧!”
冯塬哈哈大笑,与段广威重重一拍肩,他也没废话了,现在得快!能快一分是一分!
希望卢非那个废物表现再继续差下去了,不要瞎指挥,让他底下那两员大将能支撑得久一点!
……
而事实上,卢非在老父死还能继续稳坐上雒这么些年,虽自大冲动,但真上到战场,他还是比较听这两名心腹大将的话的。
或应该是说他比较无能,无法判断形势,故基本采取大将们的战策。
反正,他坚持了一天一夜。
被赵徵击败第一回 ,慌忙夺路回城,被堵住,两员大将急急收拢兵马退往西边。
这两员大将确实有些本事的,也很能打,绷住一口气勉强保下约莫三万的兵马,和赵徵会战在雒水之北。
喊杀声震天,血腥遍地,赵徵一刀斩杀大将卢凭!将其首脑挑于刀剑,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刀柄淌下,他眉目凌厉,身后近卫齐声呐喊:
“卢凭枭首,汝等还不束手受降!!!”
“卢凭枭首,汝等还不束手受降!!!”
这是一个战事的关键转折点,大将卢凭卢觞乃上雒军中灵魂支柱一般的人物,呐喊声传遍战场,上雒军中顷刻就现出慌乱。
这就是战机!
不用赵徵下令,密州军当即爆起一阵如雷呐喊,势如猛虎,直扑士气直转之下的敌军!
然就在这时!
就在这个大败敌军取胜的关键节点!
忽隐隐地皮颤动,远处双方的哨兵狂奔而来,却是一骇一喜:“报!”
“甘州段广威率大军将至!!!”
泱泱铁甲,目测足五六万之数,段广威率囤于甘州所有兵马,星夜驰援卢非!
又由于地理方位原因,与卢非一前一后,瞬间形成包抄合围密州军的形势!
浴血奋战的大将卢觞大喜:“天不亡我上雒啊!!!”
……
战况急转直下。
段广威与卢非加起来足有将近八万的大军,几要三倍于密州军,又一前一后,呈包抄合围之势。
上雒军顷刻士气大振,奋起向密州军发杀过去,并在大将卢觞的指挥下迅速集结,以防密州军从这边杀出去。
密州所有人面色大变!
“殿下!!”
千钧一发,赵徵下令往北急遁!
赶在合围堪堪形成之前,成功占据了后方的最高地——鹿鸣山。
可惜,这鹿鸣山是一座孤峰。
暂时摆脱围攻,得以整军休憩,并有天险固守,敌军一时奈何他们不得。
但可惜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干粮只剩一日,而孤峰泉眼不大,三万人取用后已隐有枯竭之势。
孤军被困峰顶,陷入被重重包围。
……
漆黑夜空,孤星点点。
赵徵及柴兴等将俯瞰山下,气氛紧绷,面沉如水。
山下篝火密布,两军合一,士气高涨。
柴兴咬牙:“这段广威怎么可能出兵襄助卢非?!”
不可能的啊!
可再怎么不可能,事实上段广威来了。
赵徵心里闪过一个猜测,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干粮耗尽之前,我们必须突围。”
这个不必说的。
柴兴等人面色沉沉。
但这么一个重重围困之局 ,突围谈何容易?段广威的兵也不差,这一战,注定九死一生。
在场的诸人,可能大部分都回不去。
征伐沙场,战机瞬息万变。没有谁能有永远料准一切,每战必胜。暴梁是靠起义军的鲜血逼至南方的,而魏朝也是以无数同袍的牺牲铸造的,从军者,使命就是开拓,他们并不觉出兵雒有何不对,但事到如今,难免沉沉悲壮。
为着很快到来的这场九死一生的突围战。
但大家也没说什么,匆匆观察过敌情后,柴兴等将马上分开去巡视岗哨和安抚兵卒。
石台之上,就剩下赵徵。
酣战一昼夜,铠甲脸颊鲜血斑斑,凌厉又血腥,他身影没入黑夜,呼啸夜风中身躯绷直犹如标枪。
这一仗,九死一生,他或许就此战死沙场。
他仰望长空。
苍穹漆黑,星子黯淡,安排好一切防务后,赵徵按了按左胸。
胸腔内那颗心脏鲜活跳动,生死一线,他想起了阿唐。
那个与他同生共死,给予了他所有安慰的人!
所有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强烈迸发,他深吸一口气,按紧心口的平安符,无论如何,就算是死,他也想再见她一面再死。
不,他不能死!
他答应过她的,他要活着回去见她!
哪怕队伍打尽,哪怕奄奄一息,他也无比地相信,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回去,她就绝对不会嫌弃他!
不会嫌弃他无用,不会嫌弃他孤介,她会温柔将他扶起,鼓励他,安慰他,从心至身去支持他!
他不想死!
他得回去!!
这个念头如同大浪潮汐,刹那冲破之前为自己强自设下的种种桎梏,一发不可收拾!
赵徵捏紧平安符。
阿唐,且等我回去。
他肯定能成功突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