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村微微舔着嘴唇,两眼放光。
来人手拿到一半,忽然转头朝向房门之处,低声喝道,『谁?!』
张村旋即也跟着往房门之处望去,却见到房门之处静悄悄,什么动静都没有,不由得一愣,然后就觉得胸腹一凉!
『你……』
一阵剧烈的疼痛翻涌而出,张村刚想要喊,就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连带着整个人都被按倒在地,顿时支支吾吾喊不出来,腿脚在地板上踢蹬了几下,发出咚咚闷响。
鲜血涌出,张村死死瞪着来人,然后挣扎的气力渐渐衰减,最后一动不动了。
来人将张村的尸首放下,然后侧耳听了听周边的动静,然后又抓起张村的手,蘸了蘸他自己的鲜血,在地板上写了几个字,便起身收拾了一下,左右再看了看,开了一条门缝窥视,见外面无人,就闪身出去……炜
……(#¬。¬)……
斐潜自家的骠骑大将军府,有一点好处,就是通勤时间短。
上班就是往前走一走,下班就是往后走一走,前后也不过是一二里地。
下班后的斐潜,顺着回廊往后走,不多时就可以回到家中,进了将军府的后堂。
仆从婢女给斐潜端来洗脸水,伺候斐潜洗漱。
斐蓁得到了斐潜回来的消息,便是一溜烟从后院出来,到了斐潜面前问安。
『吃过饭了?』斐潜问道。炜
斐蓁回答道,『见父亲大人未回,母亲大人便是先叫孩儿一起用餐了。』
『嗯。』斐潜点了点头。因为事务众多,所以斐潜召集人员议事的时候,往往也不能确定需要多少时间,于是斐潜也交待黄月英等人在后院不用特意等着斐潜回来才开饭。
『近日功课如何?』斐潜一边用热巾擦了擦脸,一边问斐蓁道。
斐蓁倒也是不慌不忙,站在一旁,还替斐潜接过了热巾,递还给了侍从之后才说道:『这几天还是在看春秋。』
『看到哪一年了?』斐潜示意斐蓁坐下,问道。
斐蓁说道:『定公四年。』
斐潜仰头回忆了一下,『哦,你觉得此年之中,那个事情是让你印象最为深刻?』炜
『定然是二胥!』斐蓁显然有些准备,于是带着一些很有把握的神情的说道,『一言而亡国,一言而兴国,二胥当如是!哭秦庭,歌无衣!何等之诚,信,义,勇!皆可见之!』
斐潜摸了摸胡须,笑了笑,『你真这么认为?』
斐蓁一愣,神情略变,『父亲大人之意是……』
斐潜摇头说道:『若是你仅仅只是看到热闹,那还不如出门左转去找些醉仙楼话本来看……』
斐蓁的脸顿时有些垮塌,『父亲大人……这个,还请父亲大人指点……』
斐潜慢悠悠的说道:『伍子胥灭楚,申包胥哭秦……看起来挺热闹是吧?』
斐蓁点了点头。炜
斐潜笑了两声,『但是你被骗了……』
『啊?』斐蓁瞪圆了眼,『莫非……父亲大人之意是说春秋这……有假?』
斐潜笑道,『非也……春秋笔法写春秋……懂了么?』
『呃……』斐蓁似懂非懂。
『好吧,搬救兵也算是申包胥的本事,但是他对秦王怎么说的?』斐潜一边仰头看着天空,一边缓缓的问道。
『吴为封豕、长蛇?若是不除,秦便难安。』斐蓁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继续。』炜
『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虐始于楚……』斐蓁将左传上的那段话背诵了一遍,然后略有些迟疑的说道,『这是……父亲大人之意是……他在……威胁秦国?』
『对一半。』斐潜笑着点了点头,『有点这个意思……然后呢?秦王能被他威胁么?秦王没有答应他,然后他怎么做?哭,据说是哭了七天七夜……据称「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呵呵,当然,不吃不喝光哭七天啊,这人都死了……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来秦王答应出兵了!好了,现在你觉得……这申包胥的哭……真的有用么?是哭出来的援军,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斐蓁沉吟了一下,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非也。哭无用。秦王出兵,非怜也……』
当然在『哭秦庭』这一个片段的描述之中,申包胥的忠君爱国之心还是无可厚非,值得肯定的,但问题就像是斐潜所言那样,秦哀公帮申包胥出兵援救楚国,真是就仅仅因为秦王被申包胥的眼泪打动了?
显然不可能。秦哀公在位三十六年,虽然没有多少惊天动地的作为,但是多多少少也算个英明的君主,而作为秦国的君主,怎么可能被什么眼泪打动?他所在乎的,必然只有利益。
『所以啊,这二胥之事,就像是西域一样,看起来像是一两个人的事情……』斐潜笑道,『其实不是……二胥之事,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
『吴国的背后,是晋国……』斐潜缓缓的说道,『晋楚之间,向来不合。为了牵制和削弱楚国,晋国派人前往吴国,传授知识技术,教会吴国怎么打造兵甲,农耕生产……此方为伍子胥攻楚之因!若无晋国,便是十个百个伍子胥,又能如何?』炜
春秋时期,随着楚国的疆域逐渐扩张,中原诸侯国将其视为严重威胁。为了争取战略上的主动权,当时的中原霸主晋国将目标转向吴国。正好之前有楚人逃奔到晋国之时,就建议晋国与吴国联盟抗击楚国,于是晋国就推动了这个计划。而对于吴国来说,这是吴国摆脱被楚国掌控的好机会,因此一拍即合。
『所以,』斐潜看了看斐蓁,『现在你能明白了么?秦国为何出兵?』
斐蓁思索了一下,很快就说道,『秦国出兵援楚,实际上是意在晋国!晋国是秦国的大敌,能够削弱晋国的事情,秦王自然是会答应!申包胥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去找了秦王求援!』
『所以哭秦庭,真的就是哭出来的?亦或是申包胥一人之功?』斐潜笑问道。
斐蓁摇头,然后问道,『这么说来,父亲大人是说……西域之功,其实也并非吕奉先一人之功?』
斐潜没有回答,仰头笑笑。
『先不说西域,再来说秦国……』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秦国之策是什么?远交近攻啊……』炜
当时秦国最大的敌人就是是晋国。为了对付晋国,他们有意和晋国有仇的楚国交好。从秦穆公开始,秦国就通过姻亲与楚国打造『铁杆』的战略同盟关系。从这个层面讲,如果任由吴国灭亡了楚国,或者让晋国或是吴国在楚国之中扶持起一个傀儡政权,那么秦国之前的投资就白费了,并且还会在战略上处于被动地位,被晋吴两国上下包围。
秦国当时的国力并不算是多强,本来对付一个晋国就够吃力,这时候再加上一个吴国,以后还有秦国的好日子过吗?所以,秦哀公必须乘晋国和吴国这个合击的态势尚未完成的时候,将这个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那么既然当时局势是如此这般,秦王为什么没有立刻答应申包胥?是有意拖延?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斐潜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就像是现在长安三辅之中……当年有不少人急急的说是要攻山东……现在又有人跳着脚说是要平西域……这些人啊,呵呵……』
『此等之辈,皆愚钝无比!』斐蓁一脸鄙视的说道,『军国之事,当慎之又慎,岂可轻动哉?』
『说旁人容易……』斐潜瞄了一眼斐蓁,『那你说说,秦国当时为何不出兵,非要等七天之后……嗯,当然宣称是申包胥哭了七天感动天地什么的,也感动了秦王,还有什么无衣歌……若是说这些你都信,我就让你去哭七天去……』
『呃……』斐蓁尴尬的笑笑,『是……因为秦王要确定晋国动向?』
『有一点……』斐潜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但是这不是主要的原因……秦王最后只派出了五百乘,这个数目么,其实并不大,所以秦王主要的力量依旧在防御着晋国……』炜
斐蓁思索着,忽然拍手说道:『是不是秦王想要看看还能得到一些什么?!』
斐潜点头说道,『秦王必须衡量他援军的得失……如果说还能从楚国之处得到一些什么,当然就值得秦王付出去更多……而很显然,申包胥不愿意给,或者说他也给不起了……那么好了,既然没有额外增加给秦王的好处,最后让秦王下定决心出兵的理由又是什么?或者准确一些说,是秦王最后答应出兵理由,而不是继续再拖一拖……当然,我更希望你能纵观全局,跳出去看……』
『跳出去?』斐蓁有些不太能理解。
『不是秦国,也不是西域……』斐潜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宛如巨人,立于千秋之上,纵观其妙是也……』
『巨人立于千秋之上?』斐蓁眼睛发亮。
斐潜点了点头。
斐蓁正在思索着,忽然有侍从到了堂下,沉声禀报道:『大理寺正卿司马氏求见!』炜
斐潜一愣,旋即思索了一下,让人召司马懿入内,然后对着斐蓁笑道:『或许司马懿来此,能够给你一些这个问题的参考……你且在一旁静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