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坊主却是哑然,许久才狐疑问起,且神色略微不善,“若先生所言不假,那便是诚心消遣我等,雕木手艺获利颇丰,不知已是多少年前的老事,搁在如今夏松,早已是无人问津,除却零星几人尤好此道,纵使是名贵好木,雕镂半载,也未必能换得多少银钱,哪里还有数百载前春秋鼎盛的端倪,先生既是文人打扮,另谋高就最好,何苦来此间受苦。”
文人讶然,倒当真是不像掺假。
少年羞愤,端起茶汤微微抿过一口,便是开口道来,“坊主切勿见怪,我家先生前阵子不知是中了甚邪,终日花天酒地,似是同银钱有仇怨一般,将盘缠耗费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尚且赊欠城中酒楼许多银钱,这才不得已前来此间,又苦于并无本事,打算凭手艺挣得些许钱财,这才闯入坊中胡言乱语,坊主若是不愿收留,我与师父自行离去就是。”
而坊主瞧见少年两指端茶过后,神情浑然一变。“倒也并非是嫌二位毫无根底,而是这等手艺,如今世道实在不讨好,自打当年那位圣人去后,这行当便是越发不济,到头来能耐底浅的都未必能吃上几餐饱饭,温饱都是愁事,而今好容易将郡中大多手艺人笼于此间,虽是比各营温饱来得好些,但亦是清贫。”
“耗无数心力从家中数代传下来的手艺本事,事到如今还硬撑着不曾换门营生,早已不是因为这门营生放在如今世间多红火金贵,而是舍不得家中独门手艺失传,要是两位有心一试,留在坊中,也并不算什么为难事。”
李登风笑了笑,朝眼前敦实汉子点头,原本眉宇当中那点书生气,却是骤然消除,反是相当淡然,起身朝坊主拱拱手,“如此,谢过坊主收留,天下行当是一家,做学问的与凭雕镂手艺吃饭的,到底也无多少差别,靠天吃饭,如何也不丢人。”
两人前后脚迈出木坊的时节,小车夫怎么看都觉得自家这师父有事相瞒,于是眉头拧成一团,上下打量自家师父破烂衣裳,许久才叹了口气,并不追问。
却没想到最先开口的还是李登风。
“之所以带你前来此间,就是身在夏松转悠过近两载时日,算算也该教你些自保的手段,毕竟出门打架靠师父,但总也没几个能常伴左右的师父,赶早不赶晚,还不如先教教拿人的本事,再谈其他。”
小车夫顿觉荒诞,频频咧嘴,却又是不好直言,只好清清嗓门,假装不曾听着这番言语,摸起干瘪肚皮,唉声叹气。先前赊欠酒水钱时节,李登风险些叫那位气头上的掌柜生生打将出来,且是扯碎了衣衫,分明比起那掌柜还要高出一头,却是连半点招架之功也无,叫那矮胖掌柜揍得面皮乌青,好几日才堪堪缓将过来。
两人早已无什么家当,更休说应付得起车马钱,为饭食所扰,早就将车帐都押到那家酒楼处,少年无事,于是先行踏入坊间,只留李登风一人静静立身街外,听身后凿锯斧声,声声入耳。
原处跑来位身形富态的掌柜,瞧见李登风一人立在街侧,慌忙跑将过来,也压根不顾什么仪态,见面就朝丑书生躬身行礼,口中还连声赔不是。
丑文人很久才回过神,瞧见眼前掌柜,笑意霎时浓郁。
“不需如此,本就是你我事先相约,如此年景下,能有守约之人,可当真是越发少有了,既然如此,何来的罪过二字?”
不过旋即李登风还是皱了皱眉,拽过那位战战兢兢的掌柜到僻静地界,又是嘱咐道,“下回我若还要同掌柜做戏,切记还要做足些,大抵是前阵子挨揍不重,我那位徒儿心头仍有疑窦,生怕这小子难以定心,下回再有此事,定要下手再狠些。”
听得掌柜愣了又愣,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古怪师父,古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