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难得有这等雅兴,刚要同少年隔着雨幕搭话几句,却是无端发觉长街空旷,只是有几十位红臂携斗笠的打手,由打街两端慢慢涌上街心来,且对街处楼宇,隐约之间有弓弦震响。
少年没动,反而是青牛很是不耐烦,摇头摆尾人立而起,使前蹄踏碎接连数枚箭羽,木屑纷繁,随街面上头水流,很快便没入沟渠之中。
而后才是少年身形微微一晃,掌心当中长刀舒展开来,刀光瞬息暴涨,晃得木樨两眼生疼。
而待到刀剑声响停息过后,街中还是有几十位打手,只不过横七竖八已然躺倒在街心处,迟迟不能起身,朱红尽染,且余哭嚎声响。本来是青石长街面,而今经血水这么一淌,再望向街中并无半分静谧风雅意味,反倒是瞧着妖冶怪诞,犹如是百花俯首,拱卫一位黑衫少年郎。八方繁华百琼深,无人得见刀展芒。
而方才运刀时节快似流行捉月的少年立足未稳时候,却是又再度闪身上楼,将对街楼中擎天弩之人尽数放翻过后,再度走到街心处,抬头朝楼上喊过两声。
不出几十息,一位女子快步走出百琼楼,只不过瞧着神情很是急切,回头望过高处许多回,终究还是随少年而去。
木樨愣到原处,抹抹两眼,才发觉那跟随少年而去的女子,自个儿眼熟得紧,而后再仔细听来,楼中并无甚动静,压根不曾有小厮或是侧楼打手前来阻拦,往常不允女子外出的规矩,似乎已然是不作数。
身旁女子也是心中一惊,旋即便是快步走出屋舍,却是发觉一座百琼楼中,好像除却女子之外,再无旁人,再度快步回返的时节,却发觉木樨依旧靠着窗棂,半点举动也无,乃至于闲淡捧起茶水来,缓缓嘬饮两口,显得很是悠哉淡然。
“这事别问我,怕是此事与方才城外那声撼天动地震响脱不开干系,从清早时节百琼楼侧楼中那些粗人,便已然是穿戴齐整,一并由打后门离去,大抵便是这位云少侠招惹了不应当招惹的人,往小里说,乃是百琼楼楼主,往大里说,没准是八方街街主,究竟此事如何,恐怕也唯有乔兰那小妮子与那位云少侠明白。”
“至于楼中无人看守,当然要引得许多心细的姑娘动起心思,但说句难听些的实话,真要是走出了百琼楼,凭咱们这些位弱女子的本领,就真能逃出宣化城去?纵使是那少侠的刀快,乔兰也未必能真就逃出此间,况且凭你我一来无出身,而来无那等泼天本事,就当真能在这片天底下,靠自个儿的能耐手腕活出个人样来?”木樨此番言语的时节,却是比方才还要淡然了些,独自捧起杯盏,吹去上头浮茶叶片,冲那立身在屋内的女子笑了笑,出奇淡然。
“浑身上下唯有这身皮肉,与讨好客官的伎俩,真倘若是百琼楼毁去,无人替我等遮挡风雨供用吃穿用度,那如今杯盏中区区几钱的茶汤,日后都未必买得起,走到哪都是待价而沽,既已然卖给了百琼楼这等好地界,又何苦再想三想四,二者得兼。”
女子呆愣望着突然浑身上下皆是清净的木樨,许久之后才是颓然坐下,同样给自己添了一盏茶,再无动静。
唯独木樨望着几位已然冒雨走出百琼楼的女子,居高临下,神情当中尽是平淡。
生来糊涂屈就,未必便就是一件祸事,知晓这等最是鲜血淋漓的道理,尝试过几回抵住大势,未曾功成,也未必是一件祸事。
知晓这人世间种种不易,但又晓得此事不可为,眼睁睁瞧自个儿落到泥泽当中,进不得退不出,睁眼瞧着旁人将自个儿开膛破腹摘心取胆,这才是当真大不幸,可能躲过这份大不幸的,当世又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