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哪怕是如今百琼楼一夜倾覆,少而无才,周身上下也仅仅剩余这身瞧来雍华实则凋敝皮囊,即便能出得宣化城,天下且大,何处安身。出百琼楼里关关难越,迈宣化城外无米下炊,才大抵算是这位掌柜始终不需下多少心思的依仗。
莫说旁人看来,饶是在乔兰自行揣测,大概哪怕楼中女子尽可任意去留,离了百琼楼当中玉盘珍馐金贵衣裳,换为麻衣糙食,只怕也是过不两月,便又是要心甘情愿踏回楼中。古往今来公子瞧上青楼女子的并不稀罕,但当真愿耗费天大数目银钱替女子赎身,且落得个尽善尽美归宿的,实在是少见。
一夜斟酒,女子却是和衣而眠,直到天外发白时辰,才是缓缓坐起身来,将那封厚实书信取来,思量许久展书信观瞧。
也恰是此时,一头青牛过街,远比起以往早过许多,故而街道当中很是冷清,唯独有牛蹄踏地声响,上头的少年却难得不曾趴到牛背上,而是途径百琼楼的时节,抬头往楼上瞥去一眼,而后便是随青牛摇晃,还归府邸。
今日不曾饮酒,倒并非是因黄龙今日破天荒消停下来,而是因一早时节,黄龙便不住折腾少年心念,莫说是起身行气或是钻研阵法,竟是难以安眠,迫于如此情景,少年才只得很是不情愿由打床榻中爬将起来,抓起青牛缰绳,没精打采朝八方街之外酒馆而去。
云仲向来便不愿在八方街中饮酒,一来是酒水算不得滋味上佳,价码却是骇人得很,更莫说酒馆小二也晓得这八方街中人金贵,能开起这么家酒馆,面皮上头增光添彩许多,不由得看人时节眼仁就很是有些斜,虽是少年时常在八方街中露面,甭管这跑堂如何心气,见过少年,也都需好生言语,可对于旁人则很是有些趾高气扬的意思,尤其是八方街岁末时节大开,涌来无数外人,更是满脸鄙夷,全然瞧不起外头人。
相比八方街中,见人见鬼话锋迥异的跑堂小二,云仲更是愿耗费些许功夫,去到八方街外宣化城中酒馆,好生饮上两盏,故而今日也不例外,悠哉游哉,骑牛而去。
宣化城与八方街中,江湖武人极多,身在宣化城中,与平日八方街中处处富贵不同,倒是草莽乡野气极浓,纵是信步闲游街心,也可瞧见许多衣衫很是不讲究的江湖人,或是背剑或是抱枪,初来乍到四下打量,时常称赞上两句宣化城果真富庶,比起外头江湖,就算是城中青砖也很是讲究,估计挖将出去,也得卖上个顶好的价钱。
酒馆之中今日照旧是有位老汉坐到门口地界,似是目盲,两眼青白,吵嚷着言说自个儿年轻时节,乃是宣化城周遭江湖中敢称其一,无人敢言第二的高手,如今虽说是年老目盲,但总归是手腕功夫尚在,捏捏根骨,便可知晓这人天资如何。
酒馆当中的小二最是无可奈何,这老汉乃是周遭有名的混人,向来便是不揣银两便要上门饮酒,蒙骗那些位初入江湖的少年人,说是能瞧出习武根骨来,凭此混得些许酒钱,时常来宣化城的江湖武人早已是知晓这老者大名,往往不愿同此人计较,惟恐被缠上,故而往往这老者容身的酒馆,生意便要接连冷清两日。
少年离了青牛走入酒馆的时节,恰好听得真切,老者正是手舞足蹈说起来自个儿年轻时走江湖所见,吹嘘道瞎了一只眼,眼前群敌便要少去一半,瞎了两眼,眼前竟是无一是敌,这才封起掌中刀,从此不问江湖事。
这般可称得上是蛮横荒唐言语,落在旁人耳中,本应该是使得不少人嗤之以鼻,说这老头当真是信口胡诌,专憋起坏心思来忽悠初入江湖的儿郎,但落在少年耳中,却很是有些滋味。
少年今日不曾饮酒,而是同小二嘀咕两声,令后者给那老人送上几壶酒,倘若是下回再来的时节,尽量甭撵,帐目上头亏空多少银钱,来日自个儿替这老汉补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