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酒醒,心满意足抻个懒腰时节,正是发觉青牛不知何时已然串入八方街街主府内,登时觉得很是歉意,原因倒也无他,这八方街向来不属宣化城城主所辖,与其言说八方街归于宣化城中,倒不如说是宣化城城主当初依人情,将这位来历不明的八方街街主留到宣化城中,不出六七载时日,便是将此处原本既无名头又算不得富庶的八方街整治到如今这等地步,公子下马,巨贾恭敬,纵使是大员来此,也需守街中规矩。
而少年进出八方街,却是向来不需这般繁琐规矩,只是如今青牛擅闯街主府内,也是无人拦阻,竟就当真是任由青牛踏入院落当中,当真是使得少年很是有些面皮挂不住,抬头瞅瞅已然挂霞夜色,心头好大不是滋味。
谁人都晓得八方街街主向来行踪无定,兴许昨日里家丁言说,这位街主外出周游,恐怕两三月间也未必能回府,而今已然是身在千万里之外,凡来客不得见,纵使是宣化城城主欲携高门大员前来此地拜访,亦是三番五次吃过闭门羹,后来便长起记性,再不愿携人前来,至多不过是三天两头拜访一趟,携来些稀罕物件,赠与街主府中守门护院家丁,并不停留,去而即返。
如是超然地位,少年不曾知会一声便是擅闯街主府,自然是心头很是有些过意不去,敲打两下青牛后脑,“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凭劣马身形走动世上时节不省心,如今换为这副憨厚青牛模样,还是忒害人,如若是这位街主向来便是心境宽厚,恐怕此番擅自闯府,便要背下好大一桩罪过,没准便要摘去我通游八方不下马的名头,将你五花大绑捆个结实,再好生炖得瓮羹汤,分与街中人。”
青牛摇头晃脑,分明很是不满少年这番言语,不过终究是周身晃动两三回,并未曾将少年由打背后甩下,旋即悻悻站到原处,再无动静。
“终究是年少有为,就连这瞧来寻常的青牛也并非是凡物,实在令人赞叹,当然除却赞叹之外,尚要感怀上一句年华易逝,如你这般年纪的时节,也曾鲜衣怒马闯过天下,可惜本事略有不济,引以为生平憾事。”
府中走出位面如冠玉的年轻人来,朱红衣衫,衣摆左右悬玉,瞧着颇是年华正好,但抬手时节,双掌当中褶皱堆累,分明不似少年人,虽是发丝尽乌,但如何都是瞧不出年岁来,此刻缓步由打正堂走出,端详这位不曾知会一声便闯入府中的黑衫少年,不怒反笑。
八方街街主向来行踪无定,即便府邸当中最为亲近几位仆从,也未必知晓街主何时离去,去到何处云游,一载之间,往往露面奇少,少年人身在这八方街半载之中,除却起初相见时节见过一两面,而后便再也不曾知晓其去向,而今得见,倒是令方才酒意微褪的少年很是狐疑,犹豫片刻才发觉礼数不周,翻身下得青牛背,抱拳行礼。而这位街主却是略微错开身形,让过这一礼,面皮笑意不减,温和反问道来,“早先便说过,八方街中少侠无需同人行礼,即便我这街主,其实也得称少侠恩公,又何必如此拘谨小心,反倒见外。”
本就是大醉初醒,少年身形也是稍稍踉跄,闻言赧然笑笑,勉强睁起眼来,依旧醉态尽显,不过还是规矩拱拱手。
“依街主能耐,无需在下插手也定能杀出重围,与其说是在下搭救,不如说是在下反倒是借街主本事脱身,而后却是因此得来个通游八方不下马的高权,每日烂醉如泥,却仍旧接过俸钱,实在于心有愧。”
街主听罢这番话,反而笑意更甚,抬手请少年入得正堂,差遣几位闲暇侍女备上解酒茶汤,同少年盘膝对坐,才是重新接来少年话头,边随手由身前握起枚掸尘玉杖,掸去周身微尘,挑眉道来,“少侠此番话,意思乃是无功不受禄,凭我手段,那些位设伏之人终究是难以得手,又何苦请少年前来此地引为客卿,月月耗费许多银钱为俸,于情于理,似乎都是相当不合常理。”
街主举动向来慢条斯理,瞧着面皮不过三旬上下,举止却丝毫不似是这般年纪,反倒是暮气更深,向来并无半点急切,即便是掸去袖口轻尘,也是从容流畅,花去不少功夫,故而待到少年点头时节,侍女却已然间将醒酒茶汤端得眼前,恭敬倒退出正堂,前去促人奉的时令果品。
“身在八方街这些年来,许多人都是揣测我这街主究竟是何来头,为何不到十载,便可令这原本鲜有富贵人家的八方街,整治到而今这等地步,莫说是于宣化城一隅之地,放眼天下,也绝无多少如此富庶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