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此番并未言语,而是静静望着衣衫华贵的老人脱下斗笠,褪尽蓑衣,将那形如柳叶的心猿意马两剑握到手心之中,小心翼翼朝剑锋处吹上口气,剑鸣声起,而老人的嘴角也随剑鸣声翘起,很是欢心,竟已是忘却掩饰。
“都是一个德行的剑痴,哪怕是三千美娇娘,恐怕也不如手上真切攥住剑柄,来得酣畅淋漓。”
这回老人不曾反驳,而是将两剑横起,迈出一步的时节,剑气已是逼人。
最初这两柄剑的剑名,唤作白日依山,后改为断江折云,末尾才是改为极不中听的心猿意马。初见白日依山长河入海,胸怀随潮头高压百丈大楼,拨云见月闲淡洒脱,后谙世事,发觉人间无常,风霜刀剑苦苦相逼,只得期盼一日之间剑气升千里,扫落斗牛,断江折云,凭修为剑道杀开条血路。而至于为何诹取心猿与意马二字,恐怕唯有那位女子,才知晓其中一二。
镇霞宫老十三年轻时节,亦是运的一手精妙快剑,于江湖修行人中已不算是甚稀奇事,但愈至年老,剑路却反倒是慢将下来,但剑气却是瞬息而来,乃至还要快过当年。
吴钩青霜接连抵住三道剑气,自行脱手,于是其间沾染紫气的剑气骤然而起,稳得阵脚,瞧来平平无奇,却是渐渐压住立身原地双足不动的老十三剑气,剑光纵横,周遭云雨,一时俱散。
剑气回首再回首。
似是身在铺面当中赤膊汉,抡圆锤凿,将炙红铁胎生生砸得飞花四溅。
不论剑道,只以剑气浩荡与否分高低,近乎蛮横。八方剑气剑光尽来,老人身形却也如一叶小舟,随波翻涌来去,将倒时节偏偏又是拦得两道剑气,身形动摇,颓势已定,竟是始终也不曾败手。
远处女子望得心焦,本就并非那等修行人,一时剑气如潮,压根不曾观瞧着那位老十三身形,狠咬牙关,直直朝那片剑光流转暴涨的地界迈步而去。
千万剑气散去,老人衣衫破损,却是并不曾有多余举动,抬步腾空拦到女子身前,原本圆润无碍剑气,登时溃散,腰腹吃过一缕剑气,当即血水横流。
“没劲没劲,拳怕少壮,就依你这般无理章法,老夫今日认栽就是,切莫伤着外人便好。”
青衣沉默好一阵,而后将两剑入鞘,收敛满身紫气。
“你这等精于算计,凡事利己者,必定是城府极深心性极稳,心猿意马四字本就应当与你无关才对,却是不成想你这等行将就木的年纪,仍有改头换面的时节,倒很是叫人刮目相看。”
“人嘛,本就是多变,兴许一念之差谬以千里,年纪浅时做过许多谬以千里的事,临了到底是遇上位贵人。”
老十三捂住腰腹,却是仔仔细细打量女子从头至足,不曾有分毫损伤,这才放下心来,将气息喘匀笑言道,“其实每位接下镇霞宫宫主大任的年轻人,当年皆是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谁也非是那等生来手段过人的主儿,反倒是因避世修行,往往心思无瑕且多善念,与其说是老夫那几位师兄抢权,倒不如说是那小子不上心,总是不会或是不愿使那等手段,将这几位拦路宗老除个彻底,威逼一步便退一步,自个儿拿不起镇霞宫宫主手头权势,当然觉得这座椅烫得慌,即便是愿意想让,他也没那个本事将本就越发势微的镇霞宫,引到条通天坦途上去。”
“不过既然有你小子帮衬出言,想来老夫那些位已然雀喙镶枯木,难以自拔的几位师兄,也是撑不得几载,”老人自嘲一笑,神情也是和善下来。
“说到底,就算是那小子不作为,生生将我等几人熬得先行驾鹤西归,到头也能将镇霞宫牢牢捏到手上,不过捏得稳不稳当,能否见镇霞宫中三境难数清,苍霞雾起万道飞剑腾空起的盛景,还要看这小子,到底有多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