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语塞,片刻过后才是勉强扯起笑脸,“门主在此山中,足足待过几百年,生来便是不愿受束的性子,哪怕是再多出个一二百载修心,于他而言,兴许亦是越发疲惫,长生人人都是所念所图,可到头来得了长生,倒说不上是一件好事。晓得你与师父亲近,虽好惹麻烦,可本心纯良,最见不得这般场面,但既然事已至此,本就是师父自行决断,可见其如何厌世,做后辈的,哪里能前去阻挡,就由他去吧。”
汉子神情空洞,许久过后才似懂非懂点点头,木讷停下双拳举动,冲那座衣冠冢叩首再叩首。
云仲温瑜二人立身远处,瞧着纷繁雪花,心头亦不是滋味。
“如是有一日,我亦凭己身修成此般境界,体魄神魂千百载也难散于世间,瞻前顾后,世上难见相熟之人,到那时节,恐怕我也会如此选。”少年瞧着那处极不显眼的衣冠冢,怔怔出神,满目尽是思索。
“我看倒未必。”温瑜神情亦是难名,直到少年开口过后许久才搭茬,“小师叔性子究竟是内秀还是活泛,就连我亦揣测不出,大多时节活泛得紧,但如今受虚丹所激,似乎又有内敛迹象,大抵本就是内外参半的脾气秉性,再者畏高之人,必是处处谨小慎微,大多做不出这等撇开外物旁人的洒脱举动。再者小师叔修行天资,在后辈看来,兴许能触着剑道那层天,但要说是境界直拔五境,却是不信分毫。”
分明有些刻意打趣奚落,少年却没理会,定定瞅着不远处那座孤冢,呢喃道来,“却不知门主在心上搁了很多年的人儿,不知来没来接他呦。”
白毫山原本素白,如今被飞雪所遮,仍旧素白一片,可院落周遭四角竹枝,此时已微泛黄。
大雪无声,唯树相知。
但见正堂当中,老者遥遥摆手,请二人上前。
“少侠可否想过,在此地久住,虽说山上并无多少银钱,更无所谓江湖之中的诸般刀光剑影,但如何说来,屋舍也总不紧俏,日后若是想要回自家山门看看,老朽自然也管不着分内事,随意来去,不知意下如何。”
虽说方才老者立身正堂,不过待到云仲跟上脚步时节,老者却是扭头去向藏当中,泡罢茶汤,递到少年手上,轻声问询。
饶是狐疑,云仲亦不曾问出口来,而是先行目光扫视一周,却发觉原本由打外头去瞧不算极高的藏,内里竟是宽敞得紧,历代前贤所留孤本亦不在少数,堆起足有五六人高矮,陈列架上,乃至其中单留有一方书架,外缘上书仙家神通四字,墨迹经年不散。
“谢过老丈好意,但既是受师门命,下山去往东边办事,定要遵从。如今已然逗留许多时日,此间事了,晚辈不久便自行而去。”云仲端详一阵便收回眼来,倒是温瑜仍旧看向那方书有仙家神通四字的木架,颇有些震动。
分明是名不见经传的一处山门,可藏当中却是藏有名声极大的阵法,温瑜打量之下,竟是大多曾听自家师父说起过,乃至有不少已然失却传承的孤本旧册,虽无光华,却满是古朴,当即便是愣住。
老者似是已然猜出云仲说辞,和蔼笑答,“少年郎且无需警惕,既是已然拜入师门,自然不可在旁人门中久留,这分理老朽心中有数,当然不会去触霉头。不过山中确是有许多修行法门,可言说是取之不得尽,悟上三五甲子,恐怕也难以精熟于心,门主如今远去,山间便再无一人有幸身入修行,到头来免不得平白烂穿在此地,少侠如若能腾出些时日,不妨便在此地悟些神通,日后走江湖的时节,也算多一分助力。”
云仲端起茶盏的手掌略微一顿。
“在下与叶门主秉性相投,交情澈如山间流水,自然不可受此好处,且虽门主托我斩去院中古井,但到头来仍是不曾功成,况且即便耗费过零星心力,此番观瞧门主以三境四境出剑,受益匪浅,足能抵去所耗费的微末内气,无功受禄,在下着实不情愿。”话出口后,少年神色也略微清淡不少,平视眼前老者,“向来此事,并非是叶门主亲口嘱托,依他性子兴许倒是能留几句知己话来,但断不会允万般好处,一来显得生分,二来不合心意。”
老人低眉,许久才感叹起,“你与我家门主,脾气秉性倒真是有七八分相似,也难怪老朽在这门中清净无念甲子余,今日竟是生出许多私心来。”
“实在惭愧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