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城以来,始终跟在车帐后的女子便觉,这西郡似乎不同于颐章其余地界,民风相当彪勇,乃至时常有挎刀户穿行于街巷之中,并无人管辖;天色尚早,市井中更是已然有贩夫吆喝声起,将竹筐当中鹿狼皮毛摆开,待人挑选。
女子迈入颐章境内,已有不少日,不过却从来未曾瞧见过这等地界,全然不像是颐章其余地界那般:即便寻常百姓,言谈举止似乎亦是多有豪迈气,时常能瞧见罗裙妇人爽朗笑语,硬朗老者提壶酒水,花白胡须上头都是酒水横流。
全然不像是身在颐章西境,而是像极身处在大元部时。
同那校尉打过招呼,女子便自行牵马离去,随处选了家客栈,以手头散碎银两开过两日下榻客房,又扔给小二几枚铜钱,嘱咐后者饮饲好黑马,旋即独自回房歇息。
从飞来峰下山,再行至颐章,温瑜足足耗费了近乎两月光景。倒不是路途生疏且兼崎岖难行,而是一路之上遇过数回从大元而来的敌手,不知燕祁晔使过何等手段,竟能相距万里之遥,布置下如此一张罗网,任凭温瑜数度更换路径,也是撞见三回伏敌。
头前两次仍旧是火候不深的两位初境阻拦,即便不好力敌,却也可凭黑獍强绝足力甩开,夺路而去,可此番却是不同往常。大抵是眼见距西郡不过一日路程,温瑜也是暂且搁下心头警惕,本想借月色正好,从山脊间走过一趟,一来缓和路上憔悴心力,二来行气一合,顺便练练那位飞来峰上道首所传下的数手精妙阵法,失算之下,被那二境中人偷袭一手,伤了经脉,一路狼狈败逃。
那校尉虽说不知底细,言语更是不讨人喜,可唯独一点说得极对,假若她身负这般伤势,不出三十里颠簸山路,就得落下马去,黑獍奔走两月,本就疲惫得紧,再行一回救主举动,八成是力不从心。
飞来峰三问过后,那位被誉为道门第一的老道人虽将她阵法根基打牢,另又传下大小阵法十余篇,却迟迟不肯将其收入门中。任凭温瑜数度问起,老道只以缘分未足推脱,说若要入飞来峰,需抛却尘俗,踏入道门,而温瑜如今心头始终不得清净,自然入不得道门。
老道虽未曾收徒,不过还是提点几句,倘若是真想要通悟阵法一途,南公山上亦有大才,且恰好是故交山门,前去升境修道,如何都要比他这唯有两人的闲散山门快上不少。
温瑜抿住双唇,从背后卸下裹伤布帛,颇费力地换过草药,已然是汗水浸透发髻。
“燕祁晔,来日若我可攀至极境,此前日后种种暗算设计,定当是数倍奉还。”
分明是五官俊秀,单凭容貌便比茶棠郡中绝大多女子明媚数分的女子此刻自语,却是好似柳叶纤刀崩弹出鞘,一字一顿,杀机毕现。
“女儿家恨意太过于浓重,这样不好。”
温瑜猛然抬头,腰刀出鞘,铿锵震音晕开良久,对坐桌案,已然齐齐断成两段,连同桌上铜嘴烛台,亦是被一刀切分为二。
但面前盘坐的书生却动也未动,女子腰刀却仿佛叫十方气机拧住,悬在当空进退不得。
那身量极高的书生皱皱眉,上下打量温瑜一番,狐疑得紧。照他所想,修行阵法有成者,多半是更好经书篆字,诗古籍者,讲究的便是一枚静字,像眼前女子刀法这般凌厉孤绝的,天下江湖里大江大河,似乎还未有过几个。
“敢问前辈是何来意,擅自闯到女子房中,未免有失前辈风骨。”如此一刀,早年间随紫銮宫座下弟子出行围时,得手不下百回,斩野狼数十,如今却是不明不白为人所破去,温瑜当下便知晓眼前这位书生的境界,大抵要比那日二境的大元部修行人,还要来得厚实许多,一时无计,只得先行开口拖延。
可惜之处在于,此话落在书生耳中,却是有些刻意,并不足盖过本意,反而使得书生眉头再度紧皱一分,清清淡淡开口,“前辈自是当不起,至于来意,说来却是极乱,不过我此行来意之中约有半数,与你来意相同。”
“但姑娘方才言语举动,此半数又要削减许多。”
温瑜伶俐,已然是听闻出些许端倪,才欲开口,那书生却抬起手来,使一指蘸着方才泼洒而出的灯油,于半面桌案上描就数道,继续平淡道:“前辈书信中写过,说是你阵法天资出众,不出一旬光景,便稳能住阵法根基,的确难得。但南公山收徒一向不以天资高低而论。可既然是道首前辈赞誉有加,眼下得空,不如我先来考考你。”
灯油被那书生一抹之下,无端就腾起火来,却是离了桌案,譬如条短小蛇虫,悬于当空。此一式极有讲究,阵法诸多法门中,谓之推火为蛇,且不说威能如何,单这条短小蛇虫,需寻出蛇躯七寸罩门,而后才得化解,既是阵法手段,罩门便是阵眼,非感知奇高不得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