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台再行五六日,便是北烟大泽。
许是接连十余日大雪,将整个大泽冻得瓷实牢固,近日并无妖物作祟,整片北烟泽军营,此刻终是生出些活气,不少军卒皆是从帐中走出,清扫门前积雪,顺带将大雪压垮的营帐重立,免得这鬼天景再发震怒,降下飞毫急雪。堂堂守御北烟泽的军甲,总不能沦落到叫连天寒霜冻僵在雪窝之中,没死在妖物手中,反是生生冻死,未免太过憋屈。
但甭管如何,既然妖物难得消停一阵,好歹也令不少人浅松一口气,云亦凉也不例外,抄起手头酒壶,裹上厚实棉袍,便朝营寨之外走去,虽说寒风如刀极易削伤面皮,但终日瑟缩于军帐之中,总要出门喘两口鲜灵气。
“呦,不触尾巴不挪窝的云大家,今儿个竟是破天荒跑出帐来了,可喜可贺。”云亦凉正瞧着满结陈冰的千里大泽出神,耳畔却又是传来声揶揄,总不得消停。
“你青平君不也是裹得严实?瞧瞧,这等天景都得将那身锦织套在外头,像极了那挑肥拣瘦的塘中玉虚。”云亦凉才回头,便瞧见一位矮小汉子穿得严丝合缝,还不忘将锦织套在外头,内衬棉衣将锦织撑得早已看不出形来,还偏得迈开四方步,倒真像是卧于田埂之中的宽旁大鼋。
青平君停下步子,显然习惯了云亦凉这张翻江倒海的口舌,并不动怒,反而乐呵道,“咱这身衣裳,能穿多久便要穿多久,难不成还要待到有一日战死沙场,扔到棺椁里头时再梳妆打扮?生来攥空拳,死后摊二掌,成天漫天纸钱入火堆,死后就定能挥金如土?”
言毕,二人半晌也未曾言语。
大雪成行临边关,但见飞絮遮前,坚冰如海,不知几千里。
“看前路,黑洞洞,妖魔魍魉得志猖狂。”青平君开口,却是念出段戏,摇头晃脑,神态恣肆。
云亦凉小饮口酒水,虽是冰沁入口,贯喉却已是极烫,刚想说你这只晓得拳打妖物的糙人,怎还唱起这阳春白雪的调,张张嘴,却是不由自主接茬语道,“瞧塞外,玉笛飞声,寸土山河再难相让。”
吴勾追月停。
落满一身鹅毛的二人相视大笑。
依旧是青平君开口,不过眉宇之中,方才流露出的些许豪迈之意,登时化为乌有,反倒是换成两分谄媚,“老云,话说回来,你帐中酒水,如今还剩多少?”
云亦凉横眉立眼,顾不得雪花抹上眉梢,怒道,“军中谁人不知你青平君酒水每月要得最多?那十坛烈酒,你当是蜜浆不成?这离月末还有近乎一旬的功夫,全让你喝了个干净,还腆起张面皮冲我讨要酒水,没了,帐中一贫如洗,就余下这掌中一壶,想喝待到月初再说不迟。”
“老云呐,怎可如此藏掖。”青平君哪里肯信,平日里抵御大泽之中的邪祟,排兵布阵这项,大多出自云亦凉之手。这位在西路三国之中名不见经传的将才,即便万千妖物尽出,山穷水尽之时,亦会留下数手后招,一向是不漏山水;绕是常人以为手段尽出也难招架的战事,汉子也定会掩住一手杀意纵贯四野的藏招,待到局势未明时,疾风迅雷,将邪祟逼退回大泽之中。
这等城府心性与藏刀隐剑的能耐,若是青平君信过帐中无酒这句,那才叫着道。
“这回可真没藏,倘若你仍是疑心,不如自行去到帐中掘地三尺,若是闻见半分酒气,下月酒水,我云亦凉半分不取,亲自给你青平君送到帅帐之中。”趁矮小汉子愣神的功夫,云亦凉攥住酒壶,便朝口中灌去,直喝到心满意足,才将所剩不多的小半壶酒水递给前者,呲牙一笑,朝军营之中走去。
只留下青平君瞅着那半壶澄澈酒水,立身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