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推杯换盏,吹灯点芯之间,南公山脚下,也是积攒起不少旧雪,云海如洗,飘雪长流。
山下村落之中,不少百姓也是赋闲下来,毕竟秋收冬藏作罢,也无其余冗杂事可行,不少汉子便趁着一载之中难得的空隙,好生在家中歇息一阵。不过亦有例外,总有家中粮米并不富裕者,便连忙赶着大雪过后,前去山中采,若是逮到些野兔草鸡,不说自家可于年关将近时开开荤腥,挑到临近市集之中,也能折换不少铜钱。
雪后行,最为适宜。山中决鼻不知饵食下肚可决生死,这乃是多年前的老话,讲的便是农人冬雪时节以饵捕兔,常置于显眼地界,大雪一降,万物掩于白毫之中,分外难寻,故而户农人便将饵食搁在雪上,布以陷坑,待到山中兔找寻上门,极易得手。
不晓得南公山上兔属为何总记不得,纵使以此法折杀无数同类,也总有不少雪兔抵不住饵食蛊惑,从而失却性命。
小小山中,人为道消,兔为食亡。
赵梓阳已然吃了月余兔肉,就连巨木坑洞之中的床窝,都是以野兔皮毛缝补而成,多日未曾除去胡须,竟令他蓄出些胡髭,面皮饱经风霜,更是显得老去数分,反倒不像是位少年,而是位走山访野的户。
“李三,那旧书瞧到哪一页了?”赵梓阳提着两头雪兔,深一脚浅一脚,踏雪走回树坑,扔下雪兔,便朝坑洞之中笑道。
相比于赵大帮主的落魄模样,李三也是强不出半指,本就长相不及寻常人,此刻面上沾染火灰,更是狼狈至极,得亏夜半三更山上无人,不然瞧见这位如今的面目,怕是要失足跌下山去,四处宣扬山中野鼠成了精怪。
“这寒天冻地,哪里还看的进书,脑门险些都给冻成块朽木疙瘩,灵台处像是给固冰塞住,僵得很。”瞧见帮主归来,李三放下书卷,从依旧燃着篝火的树坑之中探出头来,呲牙一笑,只是笑意之中,失意更多些。
“你小子,还得修心,”赵梓阳闻言也不恼,自行进到树坑之中,添了两把干柴过后道,“当初我瘫在家中,想来你也知晓,承蒙人家姑娘照顾,这才熬到了伤患痊愈,那时节,倘若我一不留神,未曾遏制住躁怒性子,这本旧书,怕是就要毁在手上。腿不能行,足不点地,即便是半个神仙,怕是也要在家中躺废过去,故而越发焦躁失智。”
面容极憔悴的赵帮主笑笑,“可后来想明白了,人之生来,总免不得吃苦头,那些个王侯将相家中子嗣,难不成就能活得衬意十分?多半也非是如此,既然已在尘世吃苦多年,即便是黄莲入口,也应当慢慢适应些,就算是气坏了肝脾,贼老天也不会多照拂半点;如若天命意逆,令我命坎坷难行不予善果,咱还为何要顺天诺地。”
一旁的李三闻听此话,却是久久未语。
“话本书册之中什么逆天之举,虽多是著书者胡诌谬言,但起码还得有那活于世间的心气,明知前头兴许依旧万般苦,也得好好活。如此一比照,天景大寒,又算个甚,起码眼下篝火还算旺盛,这便最好不过。”兴许是这番话在腹中憋屈甚久,赵梓阳没费多少周折便将其一并说了出去,登时便觉得心思通畅。
像幼时从远郊钓回家中的一条大鱼,满心欢喜烧了碟鱼肉,还未吃进几口便叫刺骨噎住,幸亏家中仍有半碗老醋,缓缓入喉,终是化去喉中鲠,万事皆舒。
“王侯将相子嗣,也难做呦。”李三却是感叹,顺带拽下两条肉干,扔在口中,“指不定帮主便是哪朝大员子嗣,出于难言的缘故扔在穷山坳中,早晚有前来认子的时辰。”
赵梓阳横眉立眼,“屁的大员子嗣,若真是哪家大人之子,老子还用同你这懒货缩在此地?成天净剩吃的能耐,滚去逮兔去。”
李三呲牙,原本便比常人宽长两分的门牙,愈发明显,笑着窜出树坑,自行前往林中掘陷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