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此地多有讲究,登至光岳岭顶峰之前,还是慎言噤声为妙,免得打搅了空山清净。”
这是上山之前,周先生对荀公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从这以后一路登山,两人再也无多余交谈,只是沉默而行。
荀元拓虽说不懂其中的讲究,不过既然先生神色肃穆,当然也不会开口多问,破了规矩,于是亦步亦趋,跟自家先生缓缓登山。虽然依周先生的年岁,登山一事应当耗费许多力气,算不得轻松营生,可先生只是步步而行,丝毫没有停顿半刻歇息,步子极轻,却也是极稳。
二人此行入山登岭,择选了一条小径,怪兀山岩不多,可难在九曲回环,路途极长,当中尖锐碎石,斑驳壁藓,更是平添无数难度。
难为了从小囚于府内,疏于体魄锤打的荀元拓。一路行来,虽说体魄相较之前好上了不少,靠周先生层出不迭的民间方子,白果梨膏春白毫,就连肺弱积火的病症都减轻许多,但却还是吃不住如此坎坷难行的山路。一路上大都靠马车前行,稚嫩无茧的一双足底儿,即便是有软靴隔开碎石,亦是徒劳。
果不其然,不出十里,荀元拓便觉得足底生疼,瞅瞅先生并未走远,急忙将软靴脱下,端详端详足底伤势。
足底起了数枚火石似的大泡,更有一层浓郁血水附着其上,哪能看得清全貌,只觉得阴冷山风吹拂过后,足底生出钻心的痛痒之感,更胜百爪挠心。
绕是荀公子一路上风尘苦旅,也从未有半点喊冤叫屈,可此番却当真是痛得冷汗长流,顺脸颊发髻淌落满地。
在头前引路的先生,却是没半点回头的意思,一身蓝底长衫叫山风吹得乱摆,仍是迈步向前,眼瞅着就要走出公子视野之外。
公子咬咬牙关,死命将鞋袜再度穿戴齐整,软靴踏地,更引得鲜血迸溅,直至透出靴外,在山间小径当中淌出条血路。
零零散散,绵延极长。
“不吃点皮肉之苦,又怎能踏上如今的光岳岭。”山下那位邋遢的牧羊夫朝山间看了一眼,脸上依旧是冷淡如初,只是在瞧见那头负创老羊身上的五彩帕时,眸子才有些许晃动。
“都说齐皇以武立国,可他怎能不晓得臣之重,立国需武人定盘,可治国总得要人出招,武相辅,才得天下常定。虽说最终人还是化作蚁穴,可那时候的人,比现在还是要强出不少。”汉子摸摸那头老羊的脑袋,“那位年轻人,我看够呛过得了头半段,你说说,那位人,有无可能通过那后半截?”
老羊抬头瞅了瞅光岳岭上那两枚黑点,默默低头,从地上寻摸到了根不知从哪刮来的野草,如狼似虎地咽了下去。
汉子黯然,“也是,这么多年来这儿的人不少,踏足山巅的却一个都没,无趣得很。”
不知不觉间,周可法行程过半,于是随处挑了块平整山石,略微坐下歇息片刻,顺带等候自家弟子。
这一等,便直等到晌午时分。二人初登山时,不过清晨而已。
待到荀元拓赶到先生近前,唇色早已变为惨白,靴底亦无血可渗,头晕目眩,足底刺痛,早就变为钝痛之感。
筋疲力竭的小公子刚想开口,周先生已然起身,使食指朝唇间一竖,继续赶路。
荀元拓愣在原地,只觉心火缓缓而出,自心窍蔓延直五脏六腑,再走灵台,愈焚愈烈,可还是拖起两条疲软双腿,步步前行。
“不赖,叩体关已过,看样这位年轻人的确是耐性可佳。”似乎这山下的汉子,并非是以牧羊为生,即便大多老羊都已四散寻食,汉子也是置之不理,似乎并不担心这数头老羊走失,或是叫途径此处的孤狼叼去,反倒一直盯着山上二人。
“可这叩体关相比第二关,如山蝗比之虎狼。”
“无数俊彦可都在这关栽了跟头,轻则求学之心破灭,重则神智摧折,凭这两位,悬。”
的确是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