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仲睡得舒坦,不过处于商队中前段的当家和老三斤,却已是好几日都未睡踏实。尤其是胖当家眼眶都有些发紫,显然是连着数日都未睡上个囫囵觉,熬得憔悴;老三斤仗着习武多年的功底,勉强还能扛住,毕竟山林遇匪祸,总不能与人家商量商量,待到明儿个自己睡足了再动手,故而精气神还算不赖。
“当家的,你可得仔细想想,到底是有几成神韵?依我看呐,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儿,八成是自个儿吓自个儿。”虽说老三斤自个儿也有些寝食难安,不过嘴上依旧不留情面,逮住胖子就是一顿奚落。
当家的哪有心思同他胡扯,有些费力地将眼皮撑起,朝远远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山中看去,眉峰立起。
“我倒是不愿去信,可那副图除却体型,眉眼的确模糊至极,可气势神韵竟有七八分之多,令我不得不信。再说老兄弟,咱俩可是一同见过了那少年郎的剑,抛开天赋高低,能教这么位徒弟的人,还能是寻常之辈不成?”
当家有些疲倦,闭目养神,嘴上接着道,“你我可是土生土长的齐陵中人,除却缉拿令外,官府何曾四处张贴告示寻人?恐怕下告示的那位,身份大概在朝中极高。能与朝中贵人扯上干系的,开头之大,可想而知。”
“可既然收了人家的银钱,总不能因这丁点疑心就把那少年抛在路上吧?江湖规矩哪是如此好破的,真要如此行事,你我二人日后还怎的在齐陵商行中混迹?再说回来,那少年的脾气秉性,初看有些莽撞,可越瞧越觉着挺称心。”老三斤可不管胖子瞻前顾后这一套,将衣裳披上,靠着车厢一侧就打起盹来。
毕竟是人上了年纪,连着几日夜里难眠,确实叫他好生烦闷,索性将这些琐碎杂事抛诸脑后,踏踏实实睡下。
当家的苦笑不已,瞅瞅老三斤的邋遢睡相,也有些困倦。
在他看来,休要说身不由己,处处皆是身不由己。早在十几年前,他还是位读书人时就明白这道理,却仍是不信邪,硬生生以布衣之身上书数次,却每回都是石沉大海。
而数月后,他十余篇上书中,有三篇近乎只字未动的谏帖,被齐皇大加赞颂,乃至于朝堂之上连道三声极好,引得朝中震动。
可这三篇谏帖,只字未提他的名讳,谏帖撰笔之人,皆是同一位大臣。
他曾于百般愤恨时前去佛寺中上香,求一位老僧指点迷津。那位老僧道,施主执念过于深重,虽说这功名并未算在施主头上,可与国与民,仍旧不失为一桩好事。可一席话过后,读书人只是笑笑,眼中并未有半点光彩。
他说,在大师心中,是否一生只为佛门兴盛,以身养佛?那既然如此,若是朝堂官府并不修葺寺庙,上香祭拜之人不出香火钱,大师还愿以身养佛否?
老僧思量片刻道,贫僧愿意。
书生说我并非佛门信众,故而也不懂大师为何愿意,我只晓得殚精竭虑的心血之帖叫人盗取,拿去赚得功名,这般齐陵朝堂,我不愿再踏足一步。
所以齐陵少了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书生,江湖中却多了一位行事严密,鲜有失职的商队当家。
常言道己不由心,必定身不由己。
豆豆可想由心而行,却总有人不答应。
当家的无声笑笑,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