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颔首,“朕也是如此。”
皇帝就是被这番话打动了。
贾平安说道:“医者尽心医治,然人力有时而穷,生老病死乃是天意……”
这话他说的没压力,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臣建言……”贾平安看了皇帝一眼,“此后除非有证据证明医者犯错渎职,否则不得因病患好坏处置医者!”
宰相们安静了下来。
医者不喜欢给贵人治病,因为治好了也是这样,治不好后果很严重。遇到悲伤欲绝的会……
特别是皇室!
李治看了他一眼。
贾平安深吸一口气,决定要冒险。
“陛下,若是医者在给贵人诊治前便知晓后果难料,弄不好就得被处死,臣自问换了臣去,臣定然会格外保守,宁可无功,不可有过。”
武后耸然动容。
“陛下!”
这是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可因为医者地位低下,被贵人们无视了。
此刻被贾平安把这个问题从底层打捞起来,君臣都发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只求无过!
李治只觉得脊背生出了一层薄汗。
他想到了许多。
“这些年朕的病情时好时坏,医官们诊治时再三斟酌,朕后来看了不少医书,发现医官们用药很是四平八稳……”
原来如此吗?
李治恍然大悟,知晓自己以往疏忽了许多。
此刻他再看向贾平安的目光中就多了些赞赏和慈祥之意。
“贾卿为此进言让朕很是欣慰。”
“陛下……”贾平安眼巴巴的看着皇帝,皇帝不禁笑了,“太医署增加师生数目之事朕答应了,至于善待医者,不以病情好坏罪人,朕……”
皇帝为了某些人或是自己的病情杀医官的事儿不少。
李治微笑道:“晚些就会有敕令,不以病患罪医者。”
“陛下英明!”
贾平安大声送上彩虹屁。
皇帝抚须,颇为自得。先帝以纳谏如流而著称,他以明君为目标,自然要更进一步。
贾平安此人倒是不错,此次建言堪称切中时弊。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你阿弟此次不错,回头安抚一番。
皇后轻笑,“平安顾全大局。”
皇帝莞尔,见贾平安欲言又止,不禁恼了,“你还有话说?”
宰相们都笑了。
贾平安说道:“陛下,臣不知这道敕令是今日就施行,还是何时。”
这厮还怀疑朕的信用?
皇帝说道:“就今日。”
贾平安说道:“陛下,臣正好知晓一事。为陈王诊治的两名医者因陈王病逝而被下狱。陛下金口玉言,臣请陛下宽恕此二人。”
李治:“……”
他看着皇后。
你阿弟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难道就是为了这二人?
皇后坚定摇头。
当然不是,阿弟定然是为了大局。
皇帝微微颔首。
“自然该宽恕他们。”
贾平安得了数日假期,当即去寻了许敬宗。
许敬宗看着老了些,不过依旧精神奕奕。
老许真的越活越妖了。
“泡茶来。”
值房里许敬宗坐着,微微垂眸,“小贾啊!”
“许公你别这么端着,我心慌。”
贾平安真的心慌。
许敬宗干咳一声,“知晓心慌就好,就怕你不知晓。”
小吏泡茶来了,许敬宗看了他一眼,小吏告退,顺手把门关上。
宫中清静,偶有脚步声和低声说话的声音,很快消失。
许敬宗端起茶杯嗅了一口,“你太过得意。”
贾平安愕然,“许公何出此言?”
老许这是换频道了?
许敬宗缓缓说道:“就在前日,有人上疏为医治陈王的两个医者求情。”
轰隆!
贾平安恍如听到了雷霆声。
“可今日陛下恍如不知此事。”
许敬宗说道:“你在那里自说自话,陛下在那里看你折腾。你以为是自己说动了陛下?非也,是陛下早有触动,可却少了一个契机……你要知晓,帝王要改弦易辙非同一般,没有台阶是万万不能的,否则有损威严。”
这便是金口玉言的来由。帝王之言出口无悔。
贾平安默然。
许敬宗轻笑道:“你的到来便是为陛下提供了台阶,陛下顺势下来,而我等宰相明知如此,也得跟着演绎一番,倒也不差。不过李义府那个贱狗奴却有些生硬,对你竟然和颜悦色,一看就假。”
贾平安点头,“难怪我说今日他吃错药了。”
“他没吃错药,只是领悟了陛下的意图。”许敬宗突然笑道:“陈王乃是陛下的王叔,陈王去了,陛下哪怕是和他没什么亲情,可也得做出些悲戚的举措。”
贾平安接着说道:“可让陛下哭几声难,让陛下罢朝数日也难……于是就准备拿无辜的医者祭天?”
许敬宗抬眸,“别那么刻薄。不过确实如此。赦免医者是小事,可得从此事中让人看到陛下的哀痛……所以劝的人越多,劝的越精神,陛下就越高兴。”
“是啊!”
贾平安喝了一口茶水,“晚些外面就会传言……陛下对陈王的病逝哀痛不已,想弄死那两个医者,幸而群臣劝阻……”
许敬宗接着说道:“其中以赵国公贾平安最为积极,上蹿下跳,几度激怒了陛下,幸而陛下宽宏大量,这才饶他一次,更是纳谏如流,宽恕了那两名医者。”
齐活了!
一次完美的政治表演!
“陛下以前对宗室太过了些。”许敬宗压低嗓门,“当年杀了那些宗室……先帝当年重用宗室,陛下却戒备宗室,得用的李元婴竟然管的是走私,丢了老李家的人。”
老许你这个叛徒!
贾平安一脸悲愤,“许公我要检举你!”
许敬宗哂然一笑,“去吧去吧。”
“陛下原先是忌惮宗室,那些驸马了得,譬如说薛万彻,此人乃是猛将,在军中颇有威望。还有柴令武等人……这些人结为一体势力不小。”
许敬宗的声音在值房内轻声回荡着,“于是他们被清除了。如今陛下威权稳固,自然不在意这些。不在意这些……可在意名声呐!原先受损的名声要渐渐修补回来,明白吗?”
老许大智若愚啊!
贾平安点头,“明白。”
许敬宗突然笑了,“可陛下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你,原先……哈哈哈哈!”
许敬宗捧腹大笑,很是欢乐,“原先老夫和上官仪商议一起进言,上官仪还精心准备了奏疏,据闻为此两日没睡好,可没想到被你抢了先,哈哈哈哈!”
贾平安问道:“许公你准备了几日?”
许敬宗端起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凝固:“……”
……
值房里,上官仪看着手中修改过许多次的奏疏,面无表情的点火。
看着奏疏化为灰烟,上官仪木然道:“他就是老夫的扫把星!”
……
贾平安在山上耍了几日,皇后就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五郎在长安我不放心,赶紧回去盯着。”
贾师傅屁股带着一个脚印仓皇下山。
到了山下,徐小鱼问道:“郎君,此行可还顺利?”
“当然顺利。”
徐小鱼欢喜,“那二位医者被救出来,郎君也算是得了杏林的人情。”
“救那二人只是顺手,若只是为了救他们,我何须来此?一份奏疏就好了。我的目的是太医署,是改掉贵人动辄怪罪医者的臭毛病。”
贾平安笑的很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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