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新城缓缓睁开眼睛。
她缓缓起身,随即侍女进来。
穿衣洗漱后,新城就在院子里缓缓游走。
昨夜有雾,泥土带着湿气,花树的枝叶颜色更深了些。枝头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摇摇晃晃的滴落下来,在地面轻轻碰撞,随即四溅。
鸟儿站在枝头鸣叫着,不时偏头用鸟喙整理一下羽毛。
一只蜗牛在墙壁上努力的往上攀爬着,身后留下了一道湿痕。
小径的两边,绿草一丛丛的渐渐长高,一株不知名的小花就在草丛中绽放。
新城俯身下去,见小花上露水盈盈,就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然后笑靥绽放。
她一路走到了水池边,伸手搅动了一下池水,那些大鱼却以为是投食,都聚拢过来。
“取了鱼食来。”
黄淑讶然,心想公主以往可没心思喂什么鱼,今日这是怎么了?
鱼食撒在水池里,鱼儿们争抢不休。
新城回身,黄淑发现她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惬意。
但作为公主身边的女官,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公主一些事儿。
“公主,昨夜长安城中许多人都在聚会议事,大多说的是贾郡公……”
她忧心忡忡的道:“公主昨日与贾郡公同行,外面已经有些闲言碎语了,说公主这是被贾郡公蛊惑……”
“蛊惑什么?”
新城淡淡的道:“皇帝派出了太子去迎小贾,这便是皇室的态度。我是公主,小贾与我交好,遇到这等事我如何能退缩?正好……今日厨房会做些小点心,你晚些送去贾家,就说是我送的,大张旗鼓!”
“公主!”
黄淑没想到新城竟然这般,一时间不禁愣住了。
新城负手而立,“活在当下……只要不损害他人,便可肆意而为。如此我想什么便去做什么,只管去!”
黄淑气苦,但却不敢违命,就去厨房拿了小点心,叫坊正开了坊门。
通轨坊距离道德坊不算远,往东边经过两个坊后就是道德坊,堪称是邻居。
到了道德坊时,许多人聚在坊门后等待六街打鼓。
贾平安和表兄也在。
“见过贾郡公。”
黄淑见贾平安神色轻松,不禁暗道这是不知死活,“这是公主送的吃食。”
贾平安接过来打开,随手拿了一块吃了,“味道不错,多谢了,回头告诉公主,有空多出门转转。”
“是。”
新城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送吃的,这个姿态……看看姜融的嘴巴……丢一块印章进去都没问题。
“贾郡公保重!”
一个坊民拱手。
一个老人肃然道:“老夫昨日才知贾郡公为了我等百姓说话,被那些贵人恨之入骨。贾郡公只管去,若是有人要动手……耶耶们也不是白吃饭的,弄死了再说!”
“对。”
“陛下派了太子殿下去了,可见陛下也是心向咱们。”
“陛下当然是心向咱们,可有人说了,咱们若是能读书,那些贵人的好处就少了许多,所以他们不依不饶的想弄死贾郡公呢!”
“做梦!”
“他们还想压住陛下!”
“……”
贾平安拱手,随即出了坊门。
此刻无数人在赶往皇城。
那些官吏看到他时神色各不相同。
许多人见到他都冷哼一声。
但更多的人在看到他时会投以钦佩的目光。
凭什么百姓就该是猪羊?
哪怕是山间胆小如鼠的老农,在喝了几碗浊酒后,依旧会痛骂这个时代的不公。
凭什么那些人世代富贵,而我们世代在田间辛苦劳作却不能温饱!
种地的吃不饱,织布的穿不暖……
凭什么?
无数人扪心自问,但最终却化为无奈的一叹。
贾平安的奏疏就像是一枚炸弹,把那些沉淀了许久的不满都炸了出来。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身后有人阴沉沉的道。
贾平安毫不犹豫的回身挥鞭。
啪!
“啊!”
一个男子捂着脸惨叫起来。
“鼠辈!”
贾平安轻蔑的道:“你等蝇营狗苟只知晓为了自家牟利,却冠以冠冕堂皇的借口,可耻都不足以形容你等家族,该说什么……大唐的蛀虫!”
“舍滴好!”
昏暗中有人大声叫好!
一路到了兵部外面。
“见过贾郡公!”
门子的嗓门比往日高了几个高度。
那眼神中都是肯定。
公道从来都不曾消失,当你和这些普通人站在一起时,你就会感受到那蓬勃的力量!
任雅相正在泡茶,贾平安进了值房,笑道:“今日可是好茶?”
吴奎嘀咕道:“好茶也喝不起。”
牢骚不小。
贾平安大喇喇的坐下,吩咐道:“去我那边寻陈进法,让他把我的茶叶罐子拿过来。”
任雅相眼前一亮,“可是最好的那等?”
“当然。”
任雅相动心了。“那等好茶只是冲泡,就能让人心旷神怡。”
晚些茶叶送来,任雅相小心翼翼的弄了些出来,随即把茶罐子放在案几之下。
“你整日不见人影,这茶叶再放就要受潮了。”
不如老夫为你解决了。
一壶茶喝的三人陶醉。
“相公,该进宫了。”
小吏在门外提醒任雅相该上朝了。
任雅相起身,“小贾安心!”
我很安心啊!
贾平安也起身,“昨日我就请示了宫中,今日一起上朝。”
吴奎不禁侧目,“今日可是重臣云集,贾郡公你此刻去了就是众矢之的。”
“许多事逃避无用,直面就是了。”
李治吃了早饭,随即令人泡茶。
“今日会是一场大战,多放几片茶叶给朕提提神。”
每次泡茶就两片茶叶,也就是带些味道。
王忠良面露难色,“陛下……孙先生都说了,刺激不得。”
“是贾平安说的吧!”
李治恼火的道:“这也吃不得,那也喝不得,那还活着作甚?”
“陛下!”
皇后来了。
“都要临产了还这般,赶紧扶住。”
武媚步履艰难的被扶着进来,亲自把茶水递给皇帝,抬眸道:“世家门阀终究是王朝大害,今日就是和他们争斗的开端,第一战可胜不可败,臣妾来为陛下壮行。”
“还是媚娘懂朕。”
李治含笑道:“从前隋开始高丽就是大害,可在朕的手中却覆灭了。从前隋开始,杨家父子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削弱世家门阀,先帝也是如此……可敢与世家门阀直面的……唯有朕!”
杨坚弄出了科举这个迂回削弱世家门阀、权贵豪强的利器,可终究不敢和那些世家门阀直面。
先帝也曾出手,譬如说修氏族志……
这些都是零敲碎打,看似动静不小,但世家门阀们却只是嗤之以鼻。
科举是一个天才般的发明,可自从出现后就成了中上层家族的狂欢之地……看看那些考中科举的,有几个是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就算是过了科举,可也会迷失在宦海中……官场上几乎都是有来历的人,你一个平民子弟将会处处碰壁,被阶层的壁垒阻挡在一条线之外。
就像是狄仁杰,有人说他是寒门子弟……不好意思,狄仁杰是官宦子弟。
而先帝的氏族志更像是一次泄愤,弄出来后看似抬高了皇室的身份地位,可在天下人的眼中士族依旧高高在上……先帝白费劲了,以至于后来李义府要捧臭脚,提出了修姓氏录。
这些迂回的举措并未能损害士族的根基,所以沦为了笑话。
但李治出手却不同凡响,第一次出手是直接把关陇门阀打压了下去,这是从未有过的。
上一次他直面关陇门阀,这一次他将直面山东士族为首的权贵阶层,这个帝王……
“陛下英武!”
这位被后世历史恨屋及乌贬低的帝王从来都不乏勇气!
……
君臣到齐了。
乌压压一片臣子,李治看了一眼,再无以往探究臣子心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