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苏檀儿微微笑了笑,“也不是只有她们……”
最近一段时间大房出了这么些事,内部其实也有不少的分歧。就有的人觉得大房肯定拿不到家主了,别再多争,保全一些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为好,就算以后是苏仲堪或者苏云方掌这个家,总不至于将他们赶出去,能留下的越多,大家往后的日子也越好过一点。两个姨娘,甚至自己的母亲,似乎都是抱持这种态度的。当然,苏檀儿若真想要开诚布公的谈一下,她们就多半会表示“绝无此事”,“我们妇道人家不管商事”。
在另一个方向上,她们其实也是在为大房、为苏伯庸、为自己好,只是稍稍短视和另人心凉了一些,此时在用她们仅用于宅斗的女人的心思在考虑着这些事。
“娟儿,还好你没有生在大户人家……”
“嗯?”娟儿眨眨眼睛。
“这个家里,没有人情味呢。”
苏檀儿微微笑着,娟儿抿了抿嘴,她作为一个丫鬟,不好对此发表看法。两人在靠近花园的池塘小桥上停了停,苏檀儿看着水里的倒影,整理了一下头发,低喃道:“其实我也没多少人情味……”
“没有,小姐和姑爷都很好的。”
“跟爹爹之间,我也亲近不起来……只是委屈相公了,嗯,最近一段时间白天里他都在外面吧。”
“嗯,家里有些人说话很难听,姑爷懒得跟他们争,可是肯定也不喜欢听的……上次婵儿还被气哭了呢。”
苏檀儿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好半晌,方才深吸了一口气,朝娟儿笑笑:“人都记下来了吧?”
“呃……”娟儿微微愣了愣,随后低下头,“小姐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姐姐啊。”
苏檀儿理所当然地说道,娟儿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为难地笑:“我、我和婵儿都记下来了的,上次……上次在家里跟婵儿偷偷的记名字,还被姑爷看到了。”
“哦?相公怎么说?”
“说我们小心眼。”
“呵。”苏檀儿扑哧笑出来,随后收敛了那笑,“记好了给我看看,不要告诉相公。”
“嗯。”娟儿点点头,既然得了这免死金牌,随后又板了脸开始告状:“小姐,其实最近几天,他们说得越来越过分了呢,有的还让姑爷自己从苏家离开……我们还有多久把事情解决啊……其实姑爷才是最委屈的,有些时候,娟儿也听不下去了……”
“相公他……”
苏檀儿顿了顿,回想这两个多月以来的事情,尤其是皇商的年会之后,自己的忙碌其实倒在其次了,宁毅那身处众人谩骂指责中的云淡风轻。何止是娟儿婵儿杏儿看不下去,自己的心中每次也都想要站起来骂人,甚至有几次,是宁毅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回去,唯有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每一次事情背后的力量,那随意的身影后方蕴藏的岿然及坚定。而每一次这样的事情,也让她觉得,自己其实有些对不起相公。成亲之初,本以为这些都是自己要扛下来的东西,自己也很努力地想要做到,可到头来,还是那道身影站出来轻描淡写地挡下了这些。
“不会拖多久了,消息已经开始放了,如果乌家那边的反应正常,差不多……”她望了望周围的景色,“差不多这几天也可以开始摊牌了……”
说完这句话,心中似乎微微有些释然:“好长的两个半月啊……”她喃喃地叹了口气,“事情完了以后、完了以后……”心中想到什么,脸上忽然有一抹红晕闪了过去,她低头望了望水光中的倒影,然后下意识地举手拢了拢头发,侧着脸看了看水里的自己。果然,要等到完了以后才行,现在的自己真是憔悴,这样是配不上他的……
水中的她笑了笑,女子放开了头发,举步前行。
“走吧,准备摊牌了。”
午后的日光里,照出了女子那洒脱而自信的步伐,小丫鬟开心地跟在后面。这一天是景翰八年的农历十月十四。虽然已经决定了要摊牌,走些程序之后,自然还得有几天时间的等待。但实际上,也就是在这个下午,某些事情就已经发生了,这事情看起来其实相当自然,但事后若想起,或许又会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这个下午在一间茶楼里,宁毅或许是兴之所至,为一件小事随意地做了收线,当然,在他看来的这件小事,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大得难以想象。
早一天的时候宁毅便与乌启隆在街上遇见了一次,那事情看起来像是偶遇,双方也看来顺口的打了个招呼。一个半月的时间以来,这个或许不是他们第一次遇上,但的确是第一次打招呼,乌启隆当时正在跟某个布行的商人聊着什么事情,看见宁毅,远远的拱了拱手:“宁兄,近来可好。”宁毅也就拱手回礼:“还好。”之后分道扬镳,当时宁毅倒也懒得将这事放在心上。
然后到了今天,上完课他跑去东集买了一本旧书。这大概是由胡商从西方阿拉伯地区带进来的一本书,上面有不少的图形,大概涉及炼金一类的知识。宁毅也是随手的买下来,决定之后找人代为翻译,买完书之后便去到茶馆里喝喝茶什么的,也叫小二拿来了纸笔,他照着那些图形看看,猜想一下这本书大概是些什么内容——这种猜想也算是回忆以往知识的一种方法,正埋头写写画画中,一道人影也走到了旁边。
“宁兄,真巧,这是什么?”
宁毅抬头看看,果然很巧,正是乌启隆,当下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后,乌启隆却是在茶桌的另一边坐下了,于是宁毅也就随口介绍一番。
“应该属于阿拉伯地区,这是北边一点的波斯文,看不懂,不过图形看起来,应该是涉及几种金属的化学反应……化学懂吗?呃,类似炼丹……”
“宁兄真是涉猎广泛。呃……金属的化学反应?”
“金属的提纯转化之类的。”
“哦?”乌启隆肃容起来,“那……岂不是非常有用?”
“一般般,这上面说的东西,我们这边的铁匠之类的应该大都已经掌握了,只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已,他们的思维方式不同,可供参考。”宁毅说到这里,抬起了头,望着乌启隆,“乌兄在等人?”
“呵,无事,只是随意闲逛,正好看见宁兄在这,有些好奇。”
宁毅点了点头,目光没有挪开,乌启隆笑着,两人就这样对望一阵,过得片刻,宁毅眯了眯眼睛,又点了点头,挥手叫小二:“添个杯子。”
他又低下了头,开始将那书上的图形往纸上画了一个,皱眉想想,杯子过来了以后,也没有看乌启隆,只是伸了伸手:“乌兄请自便吧。”
“谢了。”乌启隆笑着给自己倒茶,宁毅还在低头处理着那些图形,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听到了乌启隆方才说的另外一些回答,于是有些恍然地喃喃自语:“哦,布开始掉色了……”
乌启隆的笑容瞬间僵在了那里,手上也晃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拿稳了茶壶,轻轻地放回去。偏着头,目光认真而有些凶狠地盯住了宁毅,脸上微微抽动了几下。有些东西从心底涌上来,那是噩梦终于化为现实的触感,另外还有几分错愕,在他的预想中,这些谈话不该是这个样子,宁毅也不该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东西。
可在他的眼前,一切的东西就这样呈现出来了,宁毅还在低头写写画画,似乎对他来说,这一切就像是眼前这个初冬夏日的点心和茶水一般平常,他只是以与人闲聊的态度说出了这句话:哦,布开始掉色了,难怪你要坐过来。
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果然……是你干的……”
乌启隆要费上好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这语气不至于咬牙切齿或是颤抖。
初冬的阳光里,宁毅搁下毛笔,抬起了头,与他对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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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字^_^